第 142 章
崔茂怀全然不知周辞渊预见的朝廷纷争乱局,也不知周辞渊担忧的潜在危机。
醉酒后有人给他收拾妥当，身上清清爽爽一觉睡的饱饱的到自然醒，翻身再瞧见枕头边一叠儿不是用酒和吃的换来的、就是用比市价便宜的多的价格买的牛、羊、马匹、骆驼、皮毛、香料等合同，人尚未完全清醒,已经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起来……
两日结束，山庄大清扫收拾后继续正常迎客。崔茂怀呢，则因为手上的买卖和胡人交集越来越多,三不五时还跟鸿胪寺的官员一道作陪胡人使团游览盛安城。
抽空崔茂怀还去了趟金襄郡王府，把巴颌图郡王送他的一支雪莲并十几只肥羊赶去送给了老王爷。引用崔茂怀的原话：“天气见冷，正是开吃涮羊肉的时候！草原的羊一点儿都不膻。汤底、小料和其它涮菜我都让人配好了。咱使劲吃，这回我想着便宜足买了一大群羊……”
祖孙俩围着锅子吃的大快朵颐,满头冒汗。平乐坊里,边军和胡人为了争夺一花魁大打出手，两方均有数人受伤，最终惊动了鸿胪寺和京兆尹。
崔茂怀事后才听须金勒说起此事,须金勒当日虽未亲历此事,但他如今和胡人使团熟悉的很，除了在安国公府学习，剩下的时间基本都跟着胡人使团充当翻译,了解草原和边疆情况。
之前何家借口联姻，曾说过女方部落还算须金勒母族的远亲。这话倒也不纯粹是胡掰,但真正能扯上关系的可不是达达渥儿的娘家,而是达达渥儿先头出嫁的部落。
在草原上,部落之间联姻很频繁。尤其一些小部落,相互联姻维系关系抱团争取更多的资源，是很平常的求生之道。
达达渥儿先前嫁的部落就曾和须金勒的母族有过联姻。只不过那部落早已衰落消失，这关系到达达渥儿这里更是稀薄到几乎没有。
可达达渥儿依旧很喜欢须金勒。甚至在听闻那个联姻传闻后，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上手摸了摸须金勒的筋骨，对须金勒说：“你会成为强壮的勇士。十年后你要是还想娶我，我也没有嫁人，那我就嫁给你。现在，你还太小啦。”
说着大大方方往须金勒胯-下瞅瞅……
这位女豪杰不仅光天化日调戏了须金勒，甚至还跑来问崔茂怀，“你不是说你在盛安看久了四面城墙，也向往草原一望无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疏朗风光吗？那你跟我走吧，我虽然不喜欢你的瘦弱身板，但你的脸长的还不错，又聪明，特别会赚钱，为了家族和部落繁荣兴盛，我愿意嫁给你。但是，你得允许我留着身边这几个侍卫……”
崔茂怀：“。。。。==？！”
女侠我谢谢您的抬爱，但我就不去您的后宫凑热闹争宠了！
崔茂怀虽然被达达渥儿闹了个大红脸，但他同样很喜欢，不，该说很欣赏这个草原女子。她有后世许多男女都缺少的特质：洒脱，勇敢，光明正大的野心和与之相匹的担当、努力。
13岁为了家族部落能借到过冬的粮食远嫁。然后在陌生的地方，和丈夫一起努力壮大部落，一起抵御外敌，渐渐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和爱戴。
丈夫和部落大半勇士战败被杀，放牧居住的地方被占，她没有甘于沦落到另一个部落或者马上带领剩下的人报仇，而是果断带着所有人回到自己出生的部落。一边用通婚、共同作战的方法消去两个部族间的陌生隔阂，一边利用自己手里的实力和资源同家族形成利益联盟，然后再利用这个利益共同体，渐渐和力瓦也赫形成抗衡之势。
是的，别以为她是依附于父族，达达渥儿很清楚，她的父亲有五个女儿，当年能为了借到粮食将她外嫁，丈夫的部族遇敌她派人回去求救毫无音信，她在故族、这个家里是没有地位的。
唯有利益才是她唯一的保障。
“亲情是稀薄的。现在，我的父亲要倚重我联合对抗力瓦也赫，将来就是他死了，我的兄弟继承了家族，哪怕娶了大部族的妻子，只要他们想保持现在的权利，也一定会和现在一样对待我的……”
的确，三足鼎力，互为犄角，她的地位才会稳固。
达达渥儿和崔茂怀关系不错，但比起崔茂怀她其实更亲近须金勒。她让须金勒教她汉话，同时，她会教须金勒如何在草原生存，遇到什么天气什么地形如何判断方位预测危险，甚至会教须金勒在广袤的草原和沙漠中依靠哪些线索寻找水源……
这其中有颇有些不传之秘。但达达渥儿仍教了，须金勒也在每日去给胡人使团做翻译的时候更喜欢待在达达渥儿那边……
“我跟着南安县主出城了，回去看他们身上的伤，的确很重。对了，听说那家的花魁更可怜，被波及直接毁容了……哎哟！”须金勒正跟崔茂怀说情况，不防被崔茂怀顺手敲了一记脑崩儿。
“小小年纪都知道花魁了，他们去平乐坊玩乐你要是敢跟着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崔茂怀正经警告过须金勒，再想想这事，随口又感慨：
“真是的，看来无论古今都不乏为争女人打群架的男人。就不知道平乐坊那么多花楼，哪家这么荣幸被搅的一塌糊涂，那家的花魁也是点背……”
然后没几天，崔茂怀就知道究竟是哪家青楼这么荣幸了。
以及，那位被一帮糙汉子大打出手争抢，点背伤了脸导致毁容的花魁！
“绿翘/莲心，见过崔东家。”两个聘婷女子盈盈向崔茂怀行礼。
崔茂怀偏头看看一鸣生，再瞧瞧面前头带帏帽、前来应聘的两个女子。莫名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旋即就见身着湖绿葡萄织纹长裙的女子将帏帽半掀，冲他微微一笑：
“公子昔日光顾春风楼，差点与小女子春风一度，怎地就忘的如此干净呢？”
“啊？呃——”崔茂怀呆滞，过往记忆渐渐浮现。
春风楼呵……
绿翘？！当真是春风楼的花魁绿翘？！
崔茂怀右看看自称差点和他春风一度的莲心，左看看一身浅妃长裙，肩上搭素绫芙蓉帔帛，长身而立，疑似春风楼头牌的绿翘姑娘……
事实上，崔茂怀对当年刚出侯府，去平乐坊春风楼寻找灵感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奈何春风楼作为平乐坊最大的花楼之一，绿翘作为春风楼琴棋歌舞俱佳、盛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酒楼内外和点心铺子前排队客人闲聊的话题人物之一。
尤其在她接连三次拒绝权贵富商为她赎身纳妾后，有关她的八卦新闻就更多了。
崔茂怀听了不少相关传闻，自然疑惑：“两位姑娘确定是来应聘的？”
“自然。”莲心直接回答，绿翘默然点头。
“可是，两位姑娘，我聘人没打算先花大笔钱帮你们赎身啊。”崔茂怀总觉得眼前这事有点不真实，想问想说的话有很多，开口却先提醒两人眼下她们的归属问题。
哪想他刚话落，绿翘便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绢纸，打开后直接展到崔茂怀眼前，崔茂怀只看到右侧最大的契书两字，就听绿翘解释道：“这倒不必公子担心，我们已经自赎。”
“……”
崔茂怀怔了怔，认真看过契书无误，不禁更加不解。
“既然你们已经自赎，好容易得了自由身，大可自由自在生活，又为何想到我铺子打工？要知道，我这里可是要签身契的，规章约定也不少，一旦违约小错赔偿大错直接改换工种干脏活累活都有可能。虽然待遇不错，合约期止也必定会放人，但对众人来说总归有隐患，你们刚脱了束缚，何必套这层枷锁？”
“正是因为崔东家招聘告示里的详细条款，我姊妹二人才来应聘。”
说这句话的是绿翘，崔茂怀望过去，就见一直帏帽遮面的女子素手缓缓将面纱挑起，露出一张便是见多了后世荧屏内外各式美女，依旧觉得惊艳可亲的美人面来……
“崔东家容禀，”绿翘又是盈盈一礼，才仔细说起她们为何来他这里应聘。
崔茂怀当初想给酒楼找个说书的，所以张贴过告示，但因为里面签身契的要求，迟迟没有应聘者。最后还是凤凰蛋把伺候他的一鸣生给了他，才有了香飘十里酒楼如今“市鼓未响身先动，美酒珍馐佐传奇。”的名声。
当初酒楼规划里，小舞台上的表演就是多种多样的。只开业之初，新形式不想让客人们和其它娱乐场所联想，加之人手不足，安排的就只有说书。
到如今，香飘十里酒楼的经营形式、环境氛围已让食客形成了一定的印象习惯，更重要的……是广大食客强烈要求每日说书时间加长，而一鸣生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忙不过来了。
一直以来，香飘十里的话本全是崔茂怀提供。崔茂怀脑子里的故事是多，但在这里，不是随便一个拿出来就能毫无顾忌公众讲的。一本聊斋前前后后就改的崔茂怀烦躁不已，若非周辞渊帮忙删减校正，一鸣生记录+根据世情小修改，崔茂怀到后期直接能罢工不干了。
到现在，就是每日其中一场是“重播”故事，可新话本也得出炉了。
崔茂怀原本借着北边对胡人作战想说《杨家将》的故事，但这故事有点隐喻上位者昏庸，尤其最终杨氏一门的结局周辞渊听了也说不妥。崔茂怀挠头想了几日夜，最终决定就《封神榜》吧。
一堆神仙妖怪隐喻性少些，又跟《猴子西行记》中的配角神仙有关联。什么二郎神，哪吒、雷公电母都在《西行记》里出现过，至于其他崔茂怀记不得记不清的神仙们……对不起，崔茂怀表示他只能现编了凑数。
于是香飘十里即将出《猴子西行记前传》的消息不知怎地在盛安城就传开了。最近日日都有一大堆人问一鸣生新话本开讲的时间……
……………………
迫于压力，崔茂怀不得不加速搜肠刮肚整理故事，一鸣生呢，却不仅仅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挤压、记录他的故事。他还另有两项重要工作。
其一，崔茂怀在一次次被一鸣生追着要新话本新故事后，终于意识到，他家的酒楼要长久开下去，总不能就靠他一个人输出话本吧。而且一鸣生每日就说说书，其余时间好像比他还闲啊……
崔茂怀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嫉妒一鸣生，完全是为了提升一鸣生的社交和编撰能力。
所以他让一鸣生多注意市面上的话本，但凡故事写的完整新奇的，大可以约着见见。介于这时候没版权一说，若是觉得写话本的人的确不错，可以高价要求其给香飘十里独家供稿。
第二，就是崔茂怀在办“边军优先”活动的同时，借着这段特殊时间，在酒楼里搞了个征集边境军旅故事，“故事换酒食”的活动，以此增加素材，也能了解当下战场边境的情况。
而且有了这波示范作用，等使团边军离开盛安，热度散了，酒楼大可以再征集新奇故事，地方轶事。将来整理成册，再编撰一下，他不想费脑子的时候，一鸣生完全可以依靠这些自己搞搞创作嘛……
因为以上原因，一鸣生最近很忙，非常忙。加上食客要求增加表演时间，一鸣生就提出崔茂怀最早的歌舞项目。
当然，既然是在香飘十里酒楼表演，依托于话本说书，一鸣生便建议，可以用话本故事编排小戏，歌舞，在酒楼演，如此不但能增加每日表演时长，也能让酒楼表演形式多样化。
当初《猴子西行记》的时候就有不少文人娇客为故事情节和里面的人物写诗词小传；到后来的《聊斋》，至今已收了满满两大箱子诗词文稿你能想象有多么壮观吗？
香飘十里酒楼大堂小舞台上，还专门设了一架屏风正反两面专为张贴展示这些诗词文稿。一鸣生也在每日说完书后，挑选当日食客勾选的好诗词当场诵念。
据说平乐坊几家机灵的秦楼楚馆还传抄了诗词谱曲传唱，很是占了些风头！
所以，新的招聘告示就重出江湖了。
依旧涉及保密协议和用工身契，特别强调：不涉皮肉生意。咱们这回招的是专业歌舞人员，属于有色但不卖色。来应聘者除了与客人基本寒暄和表演礼仪外，不陪酒，不私人表演，不接外单。当然，本酒楼也拒绝应聘者借酒楼表演为平台为自己谋财-色-私利……
“素闻崔东家善名信义，又再三强调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我姊妹二人出处崔东家既知，便也知晓我们便是离了那地，若非嫁人或依附他人，想要自由自在独自生活实非易事……”
绿翘十七岁一举成名得花魁头号，到如今将将二十，却已是青楼老人了。
在平乐坊这种竞争激烈，新颜换旧名频繁的地方，绿翘能稳坐平乐坊头号花魁三余载，至今风头不减，绿翘所擅长的自然不仅仅是歌舞乐技。她通文采，擅棋道，书画造诣也不低。却也正是自幼读书，她比旁人能更早看清自己的结局……
出身烟花之地，注定她此后最好的归宿不过是被人买回去做妾，或置为外室。若能得个良善人，再幸运有个一儿半女，安稳一生就是大造化。
可更多的，是昔日才情聪颖不下于她的姊妹被辖于后宅，一面受正室和其它妾室磋磨，勾心斗角比楼里还厉害，一面被人看不起，忍气吞声匆匆一生都算得了善终。有些年华稍逝就被弃如敝履，更有者，新鲜劲儿过了就被再卖或是转手送人。
这年月，妾通买卖。男性友人间相互赠妾非但不是遭人诟病的事，相反倒是关系亲近的表现……
在世人眼中，她们的出身就注定了她们只能是玩物，供人驱使逗乐的。
绿翘显然不愿自己也沦落到这地步。她恐惧又无力，好在，她是聪明的，趁着有名的时候积攒了不少私房，再瞅准时机慢慢托病减少见客的机会。终于在这次春风楼冲突中“毁容”为自己赎身。
崔茂怀看了看面前声音好听的美人额头，好像……顶多就是小指甲盖大小，蹭破了点油皮，这就叫“毁容”？！
果然他也是不懂女人受伤程度的糙汉子吗？
“如崔东家告示所言，绿翘自忖歌舞琴艺专业素养不差，来此既想靠自己谋生，也想借香飘十里贵地洗刷绿翘过往头牌花魁的印象。再者，如今我两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也想求崔爵爷庇护。”绿翘再次行礼。
崔茂怀：“……”我自觉没这庇护能力呀。
只崔茂怀这话还未说出，一旁莲心又满眼哀怨的望向他，声音戚戚：“崔公子，你误我多矣！”
“我？怎么了？”崔茂怀问。
然后，崔茂怀就得到了一个不知该同情还是该笑的故事。
莲心抱怨崔茂怀当日点了她又把她推出门，致使她很受了一段时日楼中姐妹的嘲笑打趣。彼时她和蜜合的花名在春风楼已有追捧，莲心更有志和攀上绿翘的位置，遇到这事，自然对她声誉有碍。
再然后，她和蜜合名声渐涨，虽不及绿翘，但也是明里暗里争夺春风楼二把交椅……
“偏你家香飘十里，说什么猴子西行的故事，我偶然听了一回，竟日夜抓心挠肺，辗转反侧，就惦记着后面的故事，哪里还有心应付那些臭男人……”
是的，这就是一个沉迷话本故事，现实虚化不分，直至职场彻底失利的案例。
要说《猴子西行记》是故事精彩，想象力丰富吸引人探究下回，以至莲心有些怠惰工作。等香飘十里酒楼开始讲《聊斋》，莲心直接就代入式沉迷不可自拔了。
全然随着故事中的女子喜而喜，悲更悲，最后竟至伤怀狠狠病了一场。再起来，才发现从前和她同一高度的蜜合早已站稳春风楼第二把交易，甚至都能和绿翘一比高下，俨然就是她昔年的职业奋斗目标。
而她自己，论长处不过擅音律罢了。可平乐坊这种地方，女孩儿家自幼学的便是这些，取代她的女孩子，比她年轻，比她好看，比她会迎合恩客……
所谓还未红就过气，大约就是莲心了……
好在她也不是个笨的，这些年总归存了些钱。又因为沉迷故事，曾数次纠缠一鸣生求故事下文，一来二去倒是有了些交情。得知香飘十里酒楼招人，她立刻用所有私房为自己赎身，就剩下穿的这一身体面衣裳就跑来应聘了。
“……”
崔茂怀歪头瞅了瞅一鸣生。
一鸣生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忙低头做认错状，耳朵却红了……
有意思！
崔茂怀笑笑，清楚内情后就让两人先回去，言说等他们内部商议后若觉得合适会及时通知她们。
绿翘便留下如今暂居的地址，行礼后仍口称崔茂怀为“崔东家”，转身走了。莲心却眼巴巴又瞅了崔茂怀半响，似是有点不满他还考虑什么，最后留下一句“那崔公子你可得好好想想，”才喊着绿翘姐姐，匆匆跟着跑了。
“公子，我虽有私心，但绝非因此才引她二人见公子……”
绿翘、莲心一走，一鸣生立刻过来请罪。崔茂怀挥挥手，表示明白。
这次的告示贴出去，赖于香飘十里品牌声誉和崔茂怀的好名声，比起上一次的确有来应聘的，但这回招聘有专业要求，崔茂怀也不是个凑合的。至今的确没有合适的。
相反，倒有人想入香飘十里打工，另有穷困潦倒或城中泼皮混混，估摸着崔茂怀的“善名”想来试探底线求崔家“赏口饭吃”！
崔茂怀：老子从前白身都不怕你们，何况现在好歹是个爵爷。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病猫！
于是二话不说，请市吏直接将人以敲诈勒索、扰乱滋事的罪名投入大牢，至今还没出来呢。也算震慑了一批别有用心的人……
一鸣生从专业角度解释了聘用绿翘、莲心的好处。崔茂怀呢，对两人的专业技能和出身其实都没意见，就是对曾经追求绿翘，尤其是绿翘拒绝入府为妾的权贵自觉需要了解一下。
要知道后世求而不得就杀人、牵连他人的新闻就不少，这年月纨绔和混不吝更多。崔茂怀觉得避雷行为得先做，以免背锅。
另一点，接收花魁入香飘十里，虽然全然为公，但将心比心，总该先告知周辞渊一声，征得其同意才好。伴侣间想要长久，相互尊重、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总是必要的。
尤其周辞渊近日表现的很有点奇怪。
之前某夜，崔茂怀由着周辞渊帮忙收拾打理后已昏昏欲睡了，周辞渊却突然抱着他感慨：怀弟总是很受欢迎，人缘特别好……
崔茂怀彼时还当是达达渥儿跟他的玩笑话被周辞渊知道了，忙解释都是玩笑，又发誓绝没有跟达达渥儿去草原的意向，哪想下一秒，就被某人又扑倒了。
崔茂怀这才醒悟，原来达达渥儿的事还没传到他那去呢，根本是自己困糊涂了，居然不打自招！
然后第二天腰酸背痛的行来，周辞渊居然还抓着昨晚的话题不放，拘着他问：“怀弟果然已经看腻了盛安城这四方天地，想到外面去吗？”
崔茂怀用刚醒的脑袋略想了想，闭着眼答：
“不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自到这……出了侯府，也就去过典州。可天下这般大，人生在世，现在钱也有了，不正该趁着年轻，经得住(古代)车马颠簸，四海去游览一番吗？”
“好，为兄记得了。”
周辞渊的回答落在崔茂怀耳畔。崔茂怀猝然睁开眼，干嘛说的这般郑重？！
得了周辞渊的首肯，也查问过绿翘的追求者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绿翘和莲心更没有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旧客。崔茂怀才正式和两人签了契约，聘用了两人。
两人都是女子，又是合同工的关系。崔茂怀事先问过她们是否需要提供食宿，毕竟工资不同。两人却一致要求住集体宿舍。
是的，崔茂怀弄了个集体宿舍，意思就是他又买房子地啦！！！
地点就在延善坊，距离点心铺子和酒楼也不远。随着家里人口渐多，酒楼那边又有每日计时帮工，越显拥挤。崔茂怀本想扩大酒楼后院，但周围老住户都无搬迁的想法，这事也就一直拖着了。
到崔茂怀封爵，虽然是个末等爵位，但相关礼仪规制却是有的。
最实际的，就是分到了一块永业田。什么是永业田，就是哪一日他这爵位没了，这块田地也不用交还朝廷。不但可以留给子孙世袭耕种，还不用交税的田地。
崔茂怀是个没出息的，自觉就冲着这块免课役的永业田，也不算白当了这么个县男。
其余家中大门可以开的更大，房屋立柱、房脊装饰，种种特权对他而言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倒是每月有了俸禄，对他又是一个好消息。
然后，他就拿着新得俸禄和安家赏赐买了距离酒楼几户外的一所内宅。两进的院子，前后都有厢房和倒座房。崔茂怀直接让简伯光调了人来从中砌了堵墙，然后左右各开一门，当作男女宿舍。
这样一来，不管是家里还是酒楼住宿条件一下子都好起来。每夜两边又安排人轮流值班留宿，更显规矩。
后头院子众人在收拾，前面酒楼的小舞台，崔茂怀也让简伯光利用舞台后墙承重，立了木柱、安装了滑轮，方便巨大的幕布和背景画面上下左右灵活移动。
绿翘和莲心的第一幕戏已经紧锣密鼓排练起来，特意订做了戏服，弄了十数张面具。
崔茂怀鉴于舞台大小有限，人员也不多，所以直接想了川戏变脸的法子，就是掀面具。再加以铜镜、纱幕、器乐的声效、光影衬托，就当是神仙变化和各种神通了……
排练期间，崔茂怀亲自看了几回，面上不显，但实际心里很是吐槽了一番自己捣鼓的草台班子和五毛特效。几乎想要放弃。
但一鸣生、简伯光、洪霖、邓伯都说不错，常妈妈也首肯挺好。最后抽空来寻他的周辞渊在楼上小看了一段，也说编排的有新意，又不是宫里，能铺张花费，这样已经很好了……
崔茂怀于是直接丢了羞耻心，给酒楼会员发了“新戏开锣，敬请光临”的花笺帖。又让阿秋专门回侯府送了两份帖子一张给侯府，一张送长公主那边。言曰请母亲和大哥嫂嫂出来散心。
这当然是礼仪性的。
果然长公主回他说她年纪大了就不来凑热闹了，崔茂睿也说事务繁忙就不去了。倒是新戏当日，崔茂琛过来是肯定的，这小子一向好热闹，早在新戏刚漏出点风声，他就巴巴来问了。
他身后，崔茂澜也由辛姑姑陪着一道来了。
小姑娘戴着帏帽，行礼后笑对崔茂怀说，要请二哥安排个好席位，她是请了闺中朋友一起来的。崔茂怀自当帮着安排了。
但令崔茂怀最没想到的，是茂澜之后由费大亲自领着的崔嘉小朋友！
昔日小豆丁拔高了不少，不知是过年一起讲过故事玩过牌的记忆，还是由崔茂睿亲自教导后见的人多了，小家伙看到崔茂怀，规规矩矩喊了二叔，就跟在崔茂琛身后坐了。倒是上点心的时候，忽然拉住崔茂怀的袍角，仰头问：“二叔，新故事里还有猴子吗？”
崔茂怀回首看向小少年殷切又渴望的眼神，忽而就笑了。
他获爵在侯府宴客，何家那一个个板着脸，话里话外讽刺之语。若非当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就冲他‘崔大少’的脾气，真能当场掀桌让人滚出去！
“虽然没有猴子，但有比猴子更可爱、更厉害的！”崔茂怀拍拍小少年的肩，笑着忙其它去了。
等到锣鼓声响，一鸣生讲了开篇，待到女娲娘娘派狐狸精祸乱纣王，腰上缠着九条尾巴，身姿婀娜的狐狸精就出场了。
先是在云雾花木背景下舞蹈一段表明其魅惑能力，再和玉石琵琶精凑到一处说起凡间趣闻，女娲娘娘的命令，商量如何令纣王亡国……然后就是在金光衬托中成为摇身成了没有尾巴、没有皮毛的绝世美人——苏妲己。
带着纣王面具的莲心面对如此绝色，自然一见倾心，贪恋美色，再不理朝政……
直到姜子牙进剑除妖，妲己对观众诉说心下慌乱，转身对着纣王却是羸弱凄楚，泪水涟涟。质问纣王是不是不相信她，再以退为进，勉力爬起就要冲着宝剑冲去以证清白……
砰——
醒木重重拍下，台上二人尚保持着姿势，厚重的帷幕缓缓落下。一鸣生上台，丢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堂中寂静三秒，跟着轰然声起。
一声声吆喝着再讲一段，演下去演下去！跟着就有人往台上扔铜板、银子、玉坠、丝帕、香囊的……堂中伙计和一鸣生早已习惯性的一面抱拳致意，一面喊着“谢绝打赏！”
“嘿哟喂，老爷我也算走南闯北踏遍半个大靖的，今儿来了盛安才见识到何为享乐！更奇怪的是，不愧是天子脚下富贵地啊，说了这么好听的故事，这般好的戏，居然连打赏都不要？！”
忽然，一道带着地方口音、满是震惊的声音在堂中响起，那人中气十足，竟在哄闹中也让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堂中又是一静，随即轰然笑声响彻整个酒楼。于是在被这笑声衬托的无比气弱的“谢绝打赏”声中，银钱物什简直像扔许愿池一般纷纷砸向台上……
崔茂怀嘴还半张着，本想喊一句注意安全的，一瞧这情景，得，免了吧！
他倒不是有意把钱往外推，只是这么一通乱扔乱砸，崔茂怀就担心伤到人。不管铜板金银还是玉坠，可都有分量的。
说句充大的话，崔茂怀这酒楼，现如今能算权贵富贾半个聚集地。万一伤了人，那丢东西的自然逃不脱，可他作为酒楼老板，难道就能一身干净的脱身了？
但不论如何，香飘十里酒楼借着《封神榜》无疑又火了。
连带用面具切换真容演戏的绿翘和莲心也成了盛安城热议的话题人物……
好在人们适应了酒楼经营方式，虽当场有认出绿翘莲心的，却都没有去台上台下骚扰两人。崔茂怀也就没有管这些议论。倒是从酒楼出来，崔茂怀尚不及躲回家，被先被一群小的团团围住了。一个个仰着头问他：
“二叔/二哥，苏妲己有被杀掉吗？”
“谢绝剧透。”
崔茂怀表现的义正言辞。然后一转头，就见须金勒正站在不远处，竖着耳朵一副听结果的样子。
眼见崔茂琛他们没从崔茂怀这里问出来，他只能走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县主他们也想知道……还有二叔，南安县主刚才一激动，把她的金刀丢到台子上去了。那刀意义不同，她问，能不能换一把？”
崔茂怀：“……==”
因为新故事新演绎方式大火，香飘十里酒楼定位再次艰难起来。日日有到崔茂怀这边递帖子，找他帮忙的。
崔茂怀只能瞧情况尽可能安排。兼之周辞渊之前跟他提过边军和胡人使团的冲突，他又让这两者分别排队拿号，以防冲突。
而香飘十里酒楼里，也的确日日有边军将士和胡人使团来吃喝听书看戏。崔茂怀暗中观察了一下，位置本也安排的远，两边顶多就是吆喝打赏的时候爱别劲，其他的……
好像没什么啊。
崔茂怀这想法才刚冒出，不想下午就出事了。
崔茂怀和胡人使团做生意得了优惠，所以但凡是有生意往来的，这几日他们来吃饭听书，崔茂怀知道他们好酒，都会多送一壶酒。
几日下来，这些人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正好崔茂怀买了那么多牛羊马匹骆驼，今日准备去西市看看喂养他们的草料豆子。这些人正好也吃完了饭，他们都是喂养牲口的好手，就说陪崔茂怀一起去。一路还向崔茂怀详细讲解不同家畜喂养的诀窍和注意点。
有这些人在，果然挑的料极好。崔茂怀要的量也多，店家也知道崔茂怀，笑着说他会帮着直接送到山上去。崔茂怀谢过，顺路出了西市北门，沿澄湖和这些人聊天说笑。
然后就听咚一声响，接着有人大喊，“落水了，快救世子啊！”
崔茂怀一行人挤过岸边围观人群望去，就见距离水岸百米的湖上，两只画舫船头相撞，上面的人正打的不可开交。再看衣饰，竟是胡人使团和边军将士！
这么会儿时间，又有几人落水。可除了一两个会水的在冷湖里游水往岸边来，其他的，尽皆手脚挣扎乱扑腾……
胡人居北，鲜有谙于水性的。边军各地都有，可现在没有游泳池学游泳一说，除非长在水边，一般谁会去学那些。
“快，钱。”
崔茂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跳进水里想要去救最先掉下去的那个胡人，忙一把扯下荷包，又让着急却只知道冲画舫喊胡语的这些人也将钱都拿出来，冲周围高喊道：
“在场但凡会水的，只要成功救得一个人上岸，当场赏钱两贯。”
崔茂怀话一落，除了已经热心帮忙下水救人的，立刻又有数人脱衣动动臂膀就跳下澄湖往那边游去……
须金勒！
崔茂怀固然着急，却也只能站在水边等。他会游泳，但这种天气，这么长的距离，崔茂怀还有自知之明。
等待期间，又有人跟着下水去救人，也有下水游了一段返回的。终于看到第一个人被救上岸，巡城卫得到消息也来了，崔茂怀一瞧那人情况，摆手让巡城卫先别将人抬走，而是采用溺水后急救方法。
他力气不够，就让巡城卫以腿垫在那人腰腹，头朝下，舌头拉出，快速清除那人口鼻内的水和污物，再用手掌迅速击打其肩背，助其呼吸道畅通。
果然不一刻，那人就咳嗽着清醒了。
随后又救上来两人，一个胡人一个边军，都是落水时间不长，虽然有些迷糊，但呼吸尚存，就都以此法先救了。
直到看见须金勒被人救上来，崔茂怀顾不得水，急忙跑到水里，帮着把人抱上来。
这小子见到他，气息微弱的还喊了声二叔，然后就偏头看后面，对崔茂怀说“世子……世子……”
谁？
崔茂怀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须金勒跳下水去救的人。须金勒本不会水，是山庄开了后，崔茂怀说游戏是保命技能，让须金勒、崔茂琛都去学的……
没想到他竟敢不管不顾跳湖救人！
只是当崔茂怀看到被拖上来一动不动、胡人装扮的人，不禁也吓了一跳。
跋思贡？！
巴颌图的长子，刚被陛下封为归南郡王世子……
岸边的胡人已纷纷围上去，巡城卫听说了这些胡人对这人的称呼，不由也惊愕非常。然后就一起望向崔茂怀。
崔茂怀感觉脑海里空白了一瞬，跟着先去探了探跋思贡的鼻息，再检查脉搏，一面稳住自己的心跳和手抖，一面仔细回忆在医学夏令营学的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只耳边围绕的哭声和争吵让他根本静不下来，最后只得大喊一句“还想不想救人了！”须金勒又在旁边给胡人翻译，周围的吵杂才有所缓和。
回忆完步骤，崔茂怀仍犹豫了一下，终于深呼吸，救人！
心肺复苏还好，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崔茂怀能听到周遭啧啧吸气，议论声，更有当场开骂的，但他这会儿哪还有精力管这些，一次次深呼吸再吹气，说实在的，他感觉自己都开始有缺氧症状了……
直到身下人有了呼吸、脉搏，崔茂怀才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气起来。
“居然，救活了——”
惊奇声接连响起，崔茂怀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就如幻听一般，觉得有人在喊他“怀弟”，随即胳膊被一只手一把抓住，崔茂怀仰头望去，就见……凤凰蛋正一脸焦急担心的望着他。
而他偏头的余光里，周辞渊正站在一队增援的巡城卫后，眉头微皱看向他这边。
崔茂怀唇角微动，想要解释这等场合下又无从开口。下一秒，竟又被人从后面一下子扑到……
只那人平衡不好，居然从崔茂怀身侧直接摔了过去。丰腴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最后竟伸手到崔茂怀面前，要他拉一把，嘴里一面问道：
“茂怀啊，你怎么救活他的。”
崔茂怀面对快成球了的郑八郎，只能先把人扶起来，手腕顺势被郑八郎握住，略停了停，郑八郎才道：“还好还好，我见你一身水，还以为你也掉湖里去啦。既然你没事，快说，你怎么把那个死掉的胡人救活的？”
“我……”
崔茂怀才要答话，就见两个年纪不等，刚才不知在哪儿的老头越众而出，对他微一拱手道：“这位公子刚才的行为看似惊世骇俗，但仔细观察，像是在渡气救人？我虽听闻过这办法，却从未见过。今日有幸得见，欲向公子请教，不知公子能否见教一二？”
“……？！”
崔茂怀不自觉就要望向人群某个方向，但跟着忍住，看看面前的老人，再做出望向四周的样子，然后与周辞渊的目光在空中一碰，旋即明白了。
这两个老头大约是周辞渊临时安排的，正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刚才的行为，以此减少有关他的，流言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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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后有人给他收拾妥当，身上清清爽爽一觉睡的饱饱的到自然醒，翻身再瞧见枕头边一叠儿不是用酒和吃的换来的、就是用比市价便宜的多的价格买的牛、羊、马匹、骆驼、皮毛、香料等合同，人尚未完全清醒,已经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起来……
两日结束，山庄大清扫收拾后继续正常迎客。崔茂怀呢，则因为手上的买卖和胡人交集越来越多,三不五时还跟鸿胪寺的官员一道作陪胡人使团游览盛安城。
抽空崔茂怀还去了趟金襄郡王府，把巴颌图郡王送他的一支雪莲并十几只肥羊赶去送给了老王爷。引用崔茂怀的原话：“天气见冷，正是开吃涮羊肉的时候！草原的羊一点儿都不膻。汤底、小料和其它涮菜我都让人配好了。咱使劲吃，这回我想着便宜足买了一大群羊……”
祖孙俩围着锅子吃的大快朵颐,满头冒汗。平乐坊里,边军和胡人为了争夺一花魁大打出手，两方均有数人受伤，最终惊动了鸿胪寺和京兆尹。
崔茂怀事后才听须金勒说起此事,须金勒当日虽未亲历此事,但他如今和胡人使团熟悉的很，除了在安国公府学习，剩下的时间基本都跟着胡人使团充当翻译,了解草原和边疆情况。
之前何家借口联姻，曾说过女方部落还算须金勒母族的远亲。这话倒也不纯粹是胡掰,但真正能扯上关系的可不是达达渥儿的娘家,而是达达渥儿先头出嫁的部落。
在草原上,部落之间联姻很频繁。尤其一些小部落,相互联姻维系关系抱团争取更多的资源，是很平常的求生之道。
达达渥儿先前嫁的部落就曾和须金勒的母族有过联姻。只不过那部落早已衰落消失，这关系到达达渥儿这里更是稀薄到几乎没有。
可达达渥儿依旧很喜欢须金勒。甚至在听闻那个联姻传闻后，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上手摸了摸须金勒的筋骨，对须金勒说：“你会成为强壮的勇士。十年后你要是还想娶我，我也没有嫁人，那我就嫁给你。现在，你还太小啦。”
说着大大方方往须金勒胯-下瞅瞅……
这位女豪杰不仅光天化日调戏了须金勒，甚至还跑来问崔茂怀，“你不是说你在盛安看久了四面城墙，也向往草原一望无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疏朗风光吗？那你跟我走吧，我虽然不喜欢你的瘦弱身板，但你的脸长的还不错，又聪明，特别会赚钱，为了家族和部落繁荣兴盛，我愿意嫁给你。但是，你得允许我留着身边这几个侍卫……”
崔茂怀：“。。。。==？！”
女侠我谢谢您的抬爱，但我就不去您的后宫凑热闹争宠了！
崔茂怀虽然被达达渥儿闹了个大红脸，但他同样很喜欢，不，该说很欣赏这个草原女子。她有后世许多男女都缺少的特质：洒脱，勇敢，光明正大的野心和与之相匹的担当、努力。
13岁为了家族部落能借到过冬的粮食远嫁。然后在陌生的地方，和丈夫一起努力壮大部落，一起抵御外敌，渐渐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和爱戴。
丈夫和部落大半勇士战败被杀，放牧居住的地方被占，她没有甘于沦落到另一个部落或者马上带领剩下的人报仇，而是果断带着所有人回到自己出生的部落。一边用通婚、共同作战的方法消去两个部族间的陌生隔阂，一边利用自己手里的实力和资源同家族形成利益联盟，然后再利用这个利益共同体，渐渐和力瓦也赫形成抗衡之势。
是的，别以为她是依附于父族，达达渥儿很清楚，她的父亲有五个女儿，当年能为了借到粮食将她外嫁，丈夫的部族遇敌她派人回去求救毫无音信，她在故族、这个家里是没有地位的。
唯有利益才是她唯一的保障。
“亲情是稀薄的。现在，我的父亲要倚重我联合对抗力瓦也赫，将来就是他死了，我的兄弟继承了家族，哪怕娶了大部族的妻子，只要他们想保持现在的权利，也一定会和现在一样对待我的……”
的确，三足鼎力，互为犄角，她的地位才会稳固。
达达渥儿和崔茂怀关系不错，但比起崔茂怀她其实更亲近须金勒。她让须金勒教她汉话，同时，她会教须金勒如何在草原生存，遇到什么天气什么地形如何判断方位预测危险，甚至会教须金勒在广袤的草原和沙漠中依靠哪些线索寻找水源……
这其中有颇有些不传之秘。但达达渥儿仍教了，须金勒也在每日去给胡人使团做翻译的时候更喜欢待在达达渥儿那边……
“我跟着南安县主出城了，回去看他们身上的伤，的确很重。对了，听说那家的花魁更可怜，被波及直接毁容了……哎哟！”须金勒正跟崔茂怀说情况，不防被崔茂怀顺手敲了一记脑崩儿。
“小小年纪都知道花魁了，他们去平乐坊玩乐你要是敢跟着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崔茂怀正经警告过须金勒，再想想这事，随口又感慨：
“真是的，看来无论古今都不乏为争女人打群架的男人。就不知道平乐坊那么多花楼，哪家这么荣幸被搅的一塌糊涂，那家的花魁也是点背……”
然后没几天，崔茂怀就知道究竟是哪家青楼这么荣幸了。
以及，那位被一帮糙汉子大打出手争抢，点背伤了脸导致毁容的花魁！
“绿翘/莲心，见过崔东家。”两个聘婷女子盈盈向崔茂怀行礼。
崔茂怀偏头看看一鸣生，再瞧瞧面前头带帏帽、前来应聘的两个女子。莫名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旋即就见身着湖绿葡萄织纹长裙的女子将帏帽半掀，冲他微微一笑：
“公子昔日光顾春风楼，差点与小女子春风一度，怎地就忘的如此干净呢？”
“啊？呃——”崔茂怀呆滞，过往记忆渐渐浮现。
春风楼呵……
绿翘？！当真是春风楼的花魁绿翘？！
崔茂怀右看看自称差点和他春风一度的莲心，左看看一身浅妃长裙，肩上搭素绫芙蓉帔帛，长身而立，疑似春风楼头牌的绿翘姑娘……
事实上，崔茂怀对当年刚出侯府，去平乐坊春风楼寻找灵感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奈何春风楼作为平乐坊最大的花楼之一，绿翘作为春风楼琴棋歌舞俱佳、盛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酒楼内外和点心铺子前排队客人闲聊的话题人物之一。
尤其在她接连三次拒绝权贵富商为她赎身纳妾后，有关她的八卦新闻就更多了。
崔茂怀听了不少相关传闻，自然疑惑：“两位姑娘确定是来应聘的？”
“自然。”莲心直接回答，绿翘默然点头。
“可是，两位姑娘，我聘人没打算先花大笔钱帮你们赎身啊。”崔茂怀总觉得眼前这事有点不真实，想问想说的话有很多，开口却先提醒两人眼下她们的归属问题。
哪想他刚话落，绿翘便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绢纸，打开后直接展到崔茂怀眼前，崔茂怀只看到右侧最大的契书两字，就听绿翘解释道：“这倒不必公子担心，我们已经自赎。”
“……”
崔茂怀怔了怔，认真看过契书无误，不禁更加不解。
“既然你们已经自赎，好容易得了自由身，大可自由自在生活，又为何想到我铺子打工？要知道，我这里可是要签身契的，规章约定也不少，一旦违约小错赔偿大错直接改换工种干脏活累活都有可能。虽然待遇不错，合约期止也必定会放人，但对众人来说总归有隐患，你们刚脱了束缚，何必套这层枷锁？”
“正是因为崔东家招聘告示里的详细条款，我姊妹二人才来应聘。”
说这句话的是绿翘，崔茂怀望过去，就见一直帏帽遮面的女子素手缓缓将面纱挑起，露出一张便是见多了后世荧屏内外各式美女，依旧觉得惊艳可亲的美人面来……
“崔东家容禀，”绿翘又是盈盈一礼，才仔细说起她们为何来他这里应聘。
崔茂怀当初想给酒楼找个说书的，所以张贴过告示，但因为里面签身契的要求，迟迟没有应聘者。最后还是凤凰蛋把伺候他的一鸣生给了他，才有了香飘十里酒楼如今“市鼓未响身先动，美酒珍馐佐传奇。”的名声。
当初酒楼规划里，小舞台上的表演就是多种多样的。只开业之初，新形式不想让客人们和其它娱乐场所联想，加之人手不足，安排的就只有说书。
到如今，香飘十里酒楼的经营形式、环境氛围已让食客形成了一定的印象习惯，更重要的……是广大食客强烈要求每日说书时间加长，而一鸣生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忙不过来了。
一直以来，香飘十里的话本全是崔茂怀提供。崔茂怀脑子里的故事是多，但在这里，不是随便一个拿出来就能毫无顾忌公众讲的。一本聊斋前前后后就改的崔茂怀烦躁不已，若非周辞渊帮忙删减校正，一鸣生记录+根据世情小修改，崔茂怀到后期直接能罢工不干了。
到现在，就是每日其中一场是“重播”故事，可新话本也得出炉了。
崔茂怀原本借着北边对胡人作战想说《杨家将》的故事，但这故事有点隐喻上位者昏庸，尤其最终杨氏一门的结局周辞渊听了也说不妥。崔茂怀挠头想了几日夜，最终决定就《封神榜》吧。
一堆神仙妖怪隐喻性少些，又跟《猴子西行记》中的配角神仙有关联。什么二郎神，哪吒、雷公电母都在《西行记》里出现过，至于其他崔茂怀记不得记不清的神仙们……对不起，崔茂怀表示他只能现编了凑数。
于是香飘十里即将出《猴子西行记前传》的消息不知怎地在盛安城就传开了。最近日日都有一大堆人问一鸣生新话本开讲的时间……
……………………
迫于压力，崔茂怀不得不加速搜肠刮肚整理故事，一鸣生呢，却不仅仅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挤压、记录他的故事。他还另有两项重要工作。
其一，崔茂怀在一次次被一鸣生追着要新话本新故事后，终于意识到，他家的酒楼要长久开下去，总不能就靠他一个人输出话本吧。而且一鸣生每日就说说书，其余时间好像比他还闲啊……
崔茂怀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嫉妒一鸣生，完全是为了提升一鸣生的社交和编撰能力。
所以他让一鸣生多注意市面上的话本，但凡故事写的完整新奇的，大可以约着见见。介于这时候没版权一说，若是觉得写话本的人的确不错，可以高价要求其给香飘十里独家供稿。
第二，就是崔茂怀在办“边军优先”活动的同时，借着这段特殊时间，在酒楼里搞了个征集边境军旅故事，“故事换酒食”的活动，以此增加素材，也能了解当下战场边境的情况。
而且有了这波示范作用，等使团边军离开盛安，热度散了，酒楼大可以再征集新奇故事，地方轶事。将来整理成册，再编撰一下，他不想费脑子的时候，一鸣生完全可以依靠这些自己搞搞创作嘛……
因为以上原因，一鸣生最近很忙，非常忙。加上食客要求增加表演时间，一鸣生就提出崔茂怀最早的歌舞项目。
当然，既然是在香飘十里酒楼表演，依托于话本说书，一鸣生便建议，可以用话本故事编排小戏，歌舞，在酒楼演，如此不但能增加每日表演时长，也能让酒楼表演形式多样化。
当初《猴子西行记》的时候就有不少文人娇客为故事情节和里面的人物写诗词小传；到后来的《聊斋》，至今已收了满满两大箱子诗词文稿你能想象有多么壮观吗？
香飘十里酒楼大堂小舞台上，还专门设了一架屏风正反两面专为张贴展示这些诗词文稿。一鸣生也在每日说完书后，挑选当日食客勾选的好诗词当场诵念。
据说平乐坊几家机灵的秦楼楚馆还传抄了诗词谱曲传唱，很是占了些风头！
所以，新的招聘告示就重出江湖了。
依旧涉及保密协议和用工身契，特别强调：不涉皮肉生意。咱们这回招的是专业歌舞人员，属于有色但不卖色。来应聘者除了与客人基本寒暄和表演礼仪外，不陪酒，不私人表演，不接外单。当然，本酒楼也拒绝应聘者借酒楼表演为平台为自己谋财-色-私利……
“素闻崔东家善名信义，又再三强调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我姊妹二人出处崔东家既知，便也知晓我们便是离了那地，若非嫁人或依附他人，想要自由自在独自生活实非易事……”
绿翘十七岁一举成名得花魁头号，到如今将将二十，却已是青楼老人了。
在平乐坊这种竞争激烈，新颜换旧名频繁的地方，绿翘能稳坐平乐坊头号花魁三余载，至今风头不减，绿翘所擅长的自然不仅仅是歌舞乐技。她通文采，擅棋道，书画造诣也不低。却也正是自幼读书，她比旁人能更早看清自己的结局……
出身烟花之地，注定她此后最好的归宿不过是被人买回去做妾，或置为外室。若能得个良善人，再幸运有个一儿半女，安稳一生就是大造化。
可更多的，是昔日才情聪颖不下于她的姊妹被辖于后宅，一面受正室和其它妾室磋磨，勾心斗角比楼里还厉害，一面被人看不起，忍气吞声匆匆一生都算得了善终。有些年华稍逝就被弃如敝履，更有者，新鲜劲儿过了就被再卖或是转手送人。
这年月，妾通买卖。男性友人间相互赠妾非但不是遭人诟病的事，相反倒是关系亲近的表现……
在世人眼中，她们的出身就注定了她们只能是玩物，供人驱使逗乐的。
绿翘显然不愿自己也沦落到这地步。她恐惧又无力，好在，她是聪明的，趁着有名的时候积攒了不少私房，再瞅准时机慢慢托病减少见客的机会。终于在这次春风楼冲突中“毁容”为自己赎身。
崔茂怀看了看面前声音好听的美人额头，好像……顶多就是小指甲盖大小，蹭破了点油皮，这就叫“毁容”？！
果然他也是不懂女人受伤程度的糙汉子吗？
“如崔东家告示所言，绿翘自忖歌舞琴艺专业素养不差，来此既想靠自己谋生，也想借香飘十里贵地洗刷绿翘过往头牌花魁的印象。再者，如今我两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也想求崔爵爷庇护。”绿翘再次行礼。
崔茂怀：“……”我自觉没这庇护能力呀。
只崔茂怀这话还未说出，一旁莲心又满眼哀怨的望向他，声音戚戚：“崔公子，你误我多矣！”
“我？怎么了？”崔茂怀问。
然后，崔茂怀就得到了一个不知该同情还是该笑的故事。
莲心抱怨崔茂怀当日点了她又把她推出门，致使她很受了一段时日楼中姐妹的嘲笑打趣。彼时她和蜜合的花名在春风楼已有追捧，莲心更有志和攀上绿翘的位置，遇到这事，自然对她声誉有碍。
再然后，她和蜜合名声渐涨，虽不及绿翘，但也是明里暗里争夺春风楼二把交椅……
“偏你家香飘十里，说什么猴子西行的故事，我偶然听了一回，竟日夜抓心挠肺，辗转反侧，就惦记着后面的故事，哪里还有心应付那些臭男人……”
是的，这就是一个沉迷话本故事，现实虚化不分，直至职场彻底失利的案例。
要说《猴子西行记》是故事精彩，想象力丰富吸引人探究下回，以至莲心有些怠惰工作。等香飘十里酒楼开始讲《聊斋》，莲心直接就代入式沉迷不可自拔了。
全然随着故事中的女子喜而喜，悲更悲，最后竟至伤怀狠狠病了一场。再起来，才发现从前和她同一高度的蜜合早已站稳春风楼第二把交易，甚至都能和绿翘一比高下，俨然就是她昔年的职业奋斗目标。
而她自己，论长处不过擅音律罢了。可平乐坊这种地方，女孩儿家自幼学的便是这些，取代她的女孩子，比她年轻，比她好看，比她会迎合恩客……
所谓还未红就过气，大约就是莲心了……
好在她也不是个笨的，这些年总归存了些钱。又因为沉迷故事，曾数次纠缠一鸣生求故事下文，一来二去倒是有了些交情。得知香飘十里酒楼招人，她立刻用所有私房为自己赎身，就剩下穿的这一身体面衣裳就跑来应聘了。
“……”
崔茂怀歪头瞅了瞅一鸣生。
一鸣生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忙低头做认错状，耳朵却红了……
有意思！
崔茂怀笑笑，清楚内情后就让两人先回去，言说等他们内部商议后若觉得合适会及时通知她们。
绿翘便留下如今暂居的地址，行礼后仍口称崔茂怀为“崔东家”，转身走了。莲心却眼巴巴又瞅了崔茂怀半响，似是有点不满他还考虑什么，最后留下一句“那崔公子你可得好好想想，”才喊着绿翘姐姐，匆匆跟着跑了。
“公子，我虽有私心，但绝非因此才引她二人见公子……”
绿翘、莲心一走，一鸣生立刻过来请罪。崔茂怀挥挥手，表示明白。
这次的告示贴出去，赖于香飘十里品牌声誉和崔茂怀的好名声，比起上一次的确有来应聘的，但这回招聘有专业要求，崔茂怀也不是个凑合的。至今的确没有合适的。
相反，倒有人想入香飘十里打工，另有穷困潦倒或城中泼皮混混，估摸着崔茂怀的“善名”想来试探底线求崔家“赏口饭吃”！
崔茂怀：老子从前白身都不怕你们，何况现在好歹是个爵爷。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病猫！
于是二话不说，请市吏直接将人以敲诈勒索、扰乱滋事的罪名投入大牢，至今还没出来呢。也算震慑了一批别有用心的人……
一鸣生从专业角度解释了聘用绿翘、莲心的好处。崔茂怀呢，对两人的专业技能和出身其实都没意见，就是对曾经追求绿翘，尤其是绿翘拒绝入府为妾的权贵自觉需要了解一下。
要知道后世求而不得就杀人、牵连他人的新闻就不少，这年月纨绔和混不吝更多。崔茂怀觉得避雷行为得先做，以免背锅。
另一点，接收花魁入香飘十里，虽然全然为公，但将心比心，总该先告知周辞渊一声，征得其同意才好。伴侣间想要长久，相互尊重、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总是必要的。
尤其周辞渊近日表现的很有点奇怪。
之前某夜，崔茂怀由着周辞渊帮忙收拾打理后已昏昏欲睡了，周辞渊却突然抱着他感慨：怀弟总是很受欢迎，人缘特别好……
崔茂怀彼时还当是达达渥儿跟他的玩笑话被周辞渊知道了，忙解释都是玩笑，又发誓绝没有跟达达渥儿去草原的意向，哪想下一秒，就被某人又扑倒了。
崔茂怀这才醒悟，原来达达渥儿的事还没传到他那去呢，根本是自己困糊涂了，居然不打自招！
然后第二天腰酸背痛的行来，周辞渊居然还抓着昨晚的话题不放，拘着他问：“怀弟果然已经看腻了盛安城这四方天地，想到外面去吗？”
崔茂怀用刚醒的脑袋略想了想，闭着眼答：
“不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自到这……出了侯府，也就去过典州。可天下这般大，人生在世，现在钱也有了，不正该趁着年轻，经得住(古代)车马颠簸，四海去游览一番吗？”
“好，为兄记得了。”
周辞渊的回答落在崔茂怀耳畔。崔茂怀猝然睁开眼，干嘛说的这般郑重？！
得了周辞渊的首肯，也查问过绿翘的追求者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绿翘和莲心更没有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旧客。崔茂怀才正式和两人签了契约，聘用了两人。
两人都是女子，又是合同工的关系。崔茂怀事先问过她们是否需要提供食宿，毕竟工资不同。两人却一致要求住集体宿舍。
是的，崔茂怀弄了个集体宿舍，意思就是他又买房子地啦！！！
地点就在延善坊，距离点心铺子和酒楼也不远。随着家里人口渐多，酒楼那边又有每日计时帮工，越显拥挤。崔茂怀本想扩大酒楼后院，但周围老住户都无搬迁的想法，这事也就一直拖着了。
到崔茂怀封爵，虽然是个末等爵位，但相关礼仪规制却是有的。
最实际的，就是分到了一块永业田。什么是永业田，就是哪一日他这爵位没了，这块田地也不用交还朝廷。不但可以留给子孙世袭耕种，还不用交税的田地。
崔茂怀是个没出息的，自觉就冲着这块免课役的永业田，也不算白当了这么个县男。
其余家中大门可以开的更大，房屋立柱、房脊装饰，种种特权对他而言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倒是每月有了俸禄，对他又是一个好消息。
然后，他就拿着新得俸禄和安家赏赐买了距离酒楼几户外的一所内宅。两进的院子，前后都有厢房和倒座房。崔茂怀直接让简伯光调了人来从中砌了堵墙，然后左右各开一门，当作男女宿舍。
这样一来，不管是家里还是酒楼住宿条件一下子都好起来。每夜两边又安排人轮流值班留宿，更显规矩。
后头院子众人在收拾，前面酒楼的小舞台，崔茂怀也让简伯光利用舞台后墙承重，立了木柱、安装了滑轮，方便巨大的幕布和背景画面上下左右灵活移动。
绿翘和莲心的第一幕戏已经紧锣密鼓排练起来，特意订做了戏服，弄了十数张面具。
崔茂怀鉴于舞台大小有限，人员也不多，所以直接想了川戏变脸的法子，就是掀面具。再加以铜镜、纱幕、器乐的声效、光影衬托，就当是神仙变化和各种神通了……
排练期间，崔茂怀亲自看了几回，面上不显，但实际心里很是吐槽了一番自己捣鼓的草台班子和五毛特效。几乎想要放弃。
但一鸣生、简伯光、洪霖、邓伯都说不错，常妈妈也首肯挺好。最后抽空来寻他的周辞渊在楼上小看了一段，也说编排的有新意，又不是宫里，能铺张花费，这样已经很好了……
崔茂怀于是直接丢了羞耻心，给酒楼会员发了“新戏开锣，敬请光临”的花笺帖。又让阿秋专门回侯府送了两份帖子一张给侯府，一张送长公主那边。言曰请母亲和大哥嫂嫂出来散心。
这当然是礼仪性的。
果然长公主回他说她年纪大了就不来凑热闹了，崔茂睿也说事务繁忙就不去了。倒是新戏当日，崔茂琛过来是肯定的，这小子一向好热闹，早在新戏刚漏出点风声，他就巴巴来问了。
他身后，崔茂澜也由辛姑姑陪着一道来了。
小姑娘戴着帏帽，行礼后笑对崔茂怀说，要请二哥安排个好席位，她是请了闺中朋友一起来的。崔茂怀自当帮着安排了。
但令崔茂怀最没想到的，是茂澜之后由费大亲自领着的崔嘉小朋友！
昔日小豆丁拔高了不少，不知是过年一起讲过故事玩过牌的记忆，还是由崔茂睿亲自教导后见的人多了，小家伙看到崔茂怀，规规矩矩喊了二叔，就跟在崔茂琛身后坐了。倒是上点心的时候，忽然拉住崔茂怀的袍角，仰头问：“二叔，新故事里还有猴子吗？”
崔茂怀回首看向小少年殷切又渴望的眼神，忽而就笑了。
他获爵在侯府宴客，何家那一个个板着脸，话里话外讽刺之语。若非当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就冲他‘崔大少’的脾气，真能当场掀桌让人滚出去！
“虽然没有猴子，但有比猴子更可爱、更厉害的！”崔茂怀拍拍小少年的肩，笑着忙其它去了。
等到锣鼓声响，一鸣生讲了开篇，待到女娲娘娘派狐狸精祸乱纣王，腰上缠着九条尾巴，身姿婀娜的狐狸精就出场了。
先是在云雾花木背景下舞蹈一段表明其魅惑能力，再和玉石琵琶精凑到一处说起凡间趣闻，女娲娘娘的命令，商量如何令纣王亡国……然后就是在金光衬托中成为摇身成了没有尾巴、没有皮毛的绝世美人——苏妲己。
带着纣王面具的莲心面对如此绝色，自然一见倾心，贪恋美色，再不理朝政……
直到姜子牙进剑除妖，妲己对观众诉说心下慌乱，转身对着纣王却是羸弱凄楚，泪水涟涟。质问纣王是不是不相信她，再以退为进，勉力爬起就要冲着宝剑冲去以证清白……
砰——
醒木重重拍下，台上二人尚保持着姿势，厚重的帷幕缓缓落下。一鸣生上台，丢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堂中寂静三秒，跟着轰然声起。
一声声吆喝着再讲一段，演下去演下去！跟着就有人往台上扔铜板、银子、玉坠、丝帕、香囊的……堂中伙计和一鸣生早已习惯性的一面抱拳致意，一面喊着“谢绝打赏！”
“嘿哟喂，老爷我也算走南闯北踏遍半个大靖的，今儿来了盛安才见识到何为享乐！更奇怪的是，不愧是天子脚下富贵地啊，说了这么好听的故事，这般好的戏，居然连打赏都不要？！”
忽然，一道带着地方口音、满是震惊的声音在堂中响起，那人中气十足，竟在哄闹中也让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堂中又是一静，随即轰然笑声响彻整个酒楼。于是在被这笑声衬托的无比气弱的“谢绝打赏”声中，银钱物什简直像扔许愿池一般纷纷砸向台上……
崔茂怀嘴还半张着，本想喊一句注意安全的，一瞧这情景，得，免了吧！
他倒不是有意把钱往外推，只是这么一通乱扔乱砸，崔茂怀就担心伤到人。不管铜板金银还是玉坠，可都有分量的。
说句充大的话，崔茂怀这酒楼，现如今能算权贵富贾半个聚集地。万一伤了人，那丢东西的自然逃不脱，可他作为酒楼老板，难道就能一身干净的脱身了？
但不论如何，香飘十里酒楼借着《封神榜》无疑又火了。
连带用面具切换真容演戏的绿翘和莲心也成了盛安城热议的话题人物……
好在人们适应了酒楼经营方式，虽当场有认出绿翘莲心的，却都没有去台上台下骚扰两人。崔茂怀也就没有管这些议论。倒是从酒楼出来，崔茂怀尚不及躲回家，被先被一群小的团团围住了。一个个仰着头问他：
“二叔/二哥，苏妲己有被杀掉吗？”
“谢绝剧透。”
崔茂怀表现的义正言辞。然后一转头，就见须金勒正站在不远处，竖着耳朵一副听结果的样子。
眼见崔茂琛他们没从崔茂怀这里问出来，他只能走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县主他们也想知道……还有二叔，南安县主刚才一激动，把她的金刀丢到台子上去了。那刀意义不同，她问，能不能换一把？”
崔茂怀：“……==”
因为新故事新演绎方式大火，香飘十里酒楼定位再次艰难起来。日日有到崔茂怀这边递帖子，找他帮忙的。
崔茂怀只能瞧情况尽可能安排。兼之周辞渊之前跟他提过边军和胡人使团的冲突，他又让这两者分别排队拿号，以防冲突。
而香飘十里酒楼里，也的确日日有边军将士和胡人使团来吃喝听书看戏。崔茂怀暗中观察了一下，位置本也安排的远，两边顶多就是吆喝打赏的时候爱别劲，其他的……
好像没什么啊。
崔茂怀这想法才刚冒出，不想下午就出事了。
崔茂怀和胡人使团做生意得了优惠，所以但凡是有生意往来的，这几日他们来吃饭听书，崔茂怀知道他们好酒，都会多送一壶酒。
几日下来，这些人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正好崔茂怀买了那么多牛羊马匹骆驼，今日准备去西市看看喂养他们的草料豆子。这些人正好也吃完了饭，他们都是喂养牲口的好手，就说陪崔茂怀一起去。一路还向崔茂怀详细讲解不同家畜喂养的诀窍和注意点。
有这些人在，果然挑的料极好。崔茂怀要的量也多，店家也知道崔茂怀，笑着说他会帮着直接送到山上去。崔茂怀谢过，顺路出了西市北门，沿澄湖和这些人聊天说笑。
然后就听咚一声响，接着有人大喊，“落水了，快救世子啊！”
崔茂怀一行人挤过岸边围观人群望去，就见距离水岸百米的湖上，两只画舫船头相撞，上面的人正打的不可开交。再看衣饰，竟是胡人使团和边军将士！
这么会儿时间，又有几人落水。可除了一两个会水的在冷湖里游水往岸边来，其他的，尽皆手脚挣扎乱扑腾……
胡人居北，鲜有谙于水性的。边军各地都有，可现在没有游泳池学游泳一说，除非长在水边，一般谁会去学那些。
“快，钱。”
崔茂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跳进水里想要去救最先掉下去的那个胡人，忙一把扯下荷包，又让着急却只知道冲画舫喊胡语的这些人也将钱都拿出来，冲周围高喊道：
“在场但凡会水的，只要成功救得一个人上岸，当场赏钱两贯。”
崔茂怀话一落，除了已经热心帮忙下水救人的，立刻又有数人脱衣动动臂膀就跳下澄湖往那边游去……
须金勒！
崔茂怀固然着急，却也只能站在水边等。他会游泳，但这种天气，这么长的距离，崔茂怀还有自知之明。
等待期间，又有人跟着下水去救人，也有下水游了一段返回的。终于看到第一个人被救上岸，巡城卫得到消息也来了，崔茂怀一瞧那人情况，摆手让巡城卫先别将人抬走，而是采用溺水后急救方法。
他力气不够，就让巡城卫以腿垫在那人腰腹，头朝下，舌头拉出，快速清除那人口鼻内的水和污物，再用手掌迅速击打其肩背，助其呼吸道畅通。
果然不一刻，那人就咳嗽着清醒了。
随后又救上来两人，一个胡人一个边军，都是落水时间不长，虽然有些迷糊，但呼吸尚存，就都以此法先救了。
直到看见须金勒被人救上来，崔茂怀顾不得水，急忙跑到水里，帮着把人抱上来。
这小子见到他，气息微弱的还喊了声二叔，然后就偏头看后面，对崔茂怀说“世子……世子……”
谁？
崔茂怀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须金勒跳下水去救的人。须金勒本不会水，是山庄开了后，崔茂怀说游戏是保命技能，让须金勒、崔茂琛都去学的……
没想到他竟敢不管不顾跳湖救人！
只是当崔茂怀看到被拖上来一动不动、胡人装扮的人，不禁也吓了一跳。
跋思贡？！
巴颌图的长子，刚被陛下封为归南郡王世子……
岸边的胡人已纷纷围上去，巡城卫听说了这些胡人对这人的称呼，不由也惊愕非常。然后就一起望向崔茂怀。
崔茂怀感觉脑海里空白了一瞬，跟着先去探了探跋思贡的鼻息，再检查脉搏，一面稳住自己的心跳和手抖，一面仔细回忆在医学夏令营学的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只耳边围绕的哭声和争吵让他根本静不下来，最后只得大喊一句“还想不想救人了！”须金勒又在旁边给胡人翻译，周围的吵杂才有所缓和。
回忆完步骤，崔茂怀仍犹豫了一下，终于深呼吸，救人！
心肺复苏还好，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崔茂怀能听到周遭啧啧吸气，议论声，更有当场开骂的，但他这会儿哪还有精力管这些，一次次深呼吸再吹气，说实在的，他感觉自己都开始有缺氧症状了……
直到身下人有了呼吸、脉搏，崔茂怀才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气起来。
“居然，救活了——”
惊奇声接连响起，崔茂怀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就如幻听一般，觉得有人在喊他“怀弟”，随即胳膊被一只手一把抓住，崔茂怀仰头望去，就见……凤凰蛋正一脸焦急担心的望着他。
而他偏头的余光里，周辞渊正站在一队增援的巡城卫后，眉头微皱看向他这边。
崔茂怀唇角微动，想要解释这等场合下又无从开口。下一秒，竟又被人从后面一下子扑到……
只那人平衡不好，居然从崔茂怀身侧直接摔了过去。丰腴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最后竟伸手到崔茂怀面前，要他拉一把，嘴里一面问道：
“茂怀啊，你怎么救活他的。”
崔茂怀面对快成球了的郑八郎，只能先把人扶起来，手腕顺势被郑八郎握住，略停了停，郑八郎才道：“还好还好，我见你一身水，还以为你也掉湖里去啦。既然你没事，快说，你怎么把那个死掉的胡人救活的？”
“我……”
崔茂怀才要答话，就见两个年纪不等，刚才不知在哪儿的老头越众而出，对他微一拱手道：“这位公子刚才的行为看似惊世骇俗，但仔细观察，像是在渡气救人？我虽听闻过这办法，却从未见过。今日有幸得见，欲向公子请教，不知公子能否见教一二？”
“……？！”
崔茂怀不自觉就要望向人群某个方向，但跟着忍住，看看面前的老人，再做出望向四周的样子，然后与周辞渊的目光在空中一碰，旋即明白了。
这两个老头大约是周辞渊临时安排的，正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刚才的行为，以此减少有关他的，流言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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