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_公主府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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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为什么?”

  崔茂怀沉默着由息风扶到床边,细细看过常伯周身,确认常伯没有受伤,才坐到床沿。

  另一侧,常妈妈细心帮常伯整理过头发被角,便在一侧坐了。崔茂怀的视线这才从屋子内外的侍卫身上一一穿过,又看了一眼跪在门前的崔大和崔月亮……

  最后,目光终是落到被缚手伏地的崔才身上,哑着声音问出这三个字来。

  自家里第一次出事,虽则都以为是酒点秘方招来的窃贼,但其他怀疑也不是没有。然后一次次的异常和事故,终是证明了这些人别有所图,且家中确有“内鬼”。

  即便大家谁都不曾明说,可想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怀疑的对象。

  崔茂怀亦不例外。

  然没有确凿证据前,他始终忍着不肯多说一个字。怕家人相互生疑多了嫌隙,毁了一大家子安宁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着心底那一点侥幸,希望一切均是外人搞的鬼……

  “公子今日设局,是早就疑我了?”

  被侍卫压着的崔才猛的一挣,脱离了身后两双手的按压,抬头望向崔茂怀。

  崔茂怀迎上崔才的目光,看清对方此时的模样神情,听着全然陌生的语气说着熟悉的声音,好像至此刻,崔茂怀才真切明了,这个他往日一起生活,家事生意上多有依赖的管事,当真存着另一幅面孔。

  而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崔茂怀没有回答崔才的疑问,眼光瞟过息风。透过息风的眼神,他知晓崔才虽已败露,但至今只怕什么都不曾交代。视线再扫回崔才,见他跪撑在地上别扭的姿势和空气里未散尽的血腥味,崔茂怀便猜到崔才被抓至今,必然已吃了不少苦头。

  “你且换个舒坦的姿势吧。”

  崔茂怀说了一句,跟着微叹,“自你们被带到我家,我自诩从未亏待磋磨过谁。就是你们的身份,我也总想着将来若遇大赦或环境宽松些,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们除了贱籍,让你们能堂堂正正做人。至少婚配无忧,儿孙不必再受人驱使……”

  “不过这些,你,其实根本不稀罕吧。”

  崔茂怀说到这儿不由自嘲一笑,声音更显疲累,“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怀疑你……须知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纵使再能演戏,又如何能做到事无巨细,全无漏洞?”

  崔茂怀想到周辞渊前些日子才对他说的侍卫南下归路被袭,上元当日周辞渊的人私下查出的其它细节,以及年前上山祭神封工时的埋伏……

  “你藏在山上的人已经被抓住了。”

  “……”

  崔茂怀的语调始终带着疲惫的缓慢,了无意趣揭谜一般,也不理会崔才乍闻此信时的反应,自顾自继续道:

  “当日祭神封木,我故意提前透出辞渊兄第二天有公务,可能没时间同我上山的消息,你得信后立刻就在暗中谋划了。你安排好了埋伏,设计好了该如何伏击,甚至连托词和背锅的人都找好了……却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你在山上远远探望时,本不该出现的周辞渊偏偏又带着侍卫和我一起上山了……”

  “预料之外,想必当时的你也很着急,尤其你清楚周公子的本事,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将山上埋伏的人即刻全部撤走,以免被发觉。可惜,一屏山荒芜光秃,沿路唯有山壁可略做遮挡,我们又从山下来,山上又有简先生和众多雇工。没办法,你只能让那些埋伏的人继续窝在草丛灌木中藏身。而你则叫上雇工,特意远远来迎接我,又卖关子引人好奇以便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以免察觉到周围不妥……”

  “直至祭神结束,我们和山上的雇工全部下山,你的人这才远避着我们返道上山,躲进了深山避开了辞渊兄的手下……”

  崔茂怀没想到年前上山一趟内里竟含着如此危险,还记得当日下山时他也发觉到一些不对,之后他问周辞渊,周辞渊只笑着跟他说“敲山震虎”,此后再没提过。

  他便当那日果然是为了试探常伯而为,万没料到,两个月后,周辞渊才告诉他,他试探常家夫妇不假,可他同样也是在试探这家里的其他人。

  “你瞧,这一网收获果然不小……”

  崔茂怀还在想周辞渊对他说那些话,面前的崔才,也终于开口道:

  “公子何必诈我?什么山上埋伏,刚又说山上抓人,听着倒像是公子爱说的故事话本。公子出入皆有仆从跟随,就是没周公子家里自也有护卫你上山的,山上又多是咱们家的雇工,山上倒的确少遮掩,那样的地方,打什么埋伏,更何况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埋伏公子?”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

  崔茂怀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牢牢盯着崔才,“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抓我?你不用否认,你刚才的话是想试探我知道多少,又刻意带过山上抓人的事,是想确定我说的抓住人是不是真的,对不对?”

  “……”崔才再次沉默,一副不知你说什么的样子。

  崔茂怀看着这样的崔才,一时不止觉得陌生,更添疲惫不耐。可同时他又清晰的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恐怕只有他清楚。周辞渊暗地里查了不少事是真,抓了人也是真,但既然已经查证抓人却还要设局让崔才暴露,依他对周辞渊的了解,那些人证、物证很可能只说明了崔才在背后做过什么,却仍无法证实他的来历和目的。

  崔茂怀呆坐在床边看似是在向崔才要一个答案,实则脑海里翻飞不止。明白现有的“事实”不足以动摇崔才,只能失望的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我是蠢,看不透你的伪装。从中秋节后你来我家,到落雪当晚你第一次袭击,两个月,不知该赞你能沉得住气还是该说你太心急,其实那晚你的目标就是我。可惜你未能得手。虽然事后不论是官府还是家里人都以为当晚破屋的是真贼,目标是酒点秘方。可你却察觉到,正因为你的目标太明确,所以什么为了酒点秘方的贼偷,并不能糊弄过所有人……”

  “不仅是身份能力与你来说都有威胁的周公子,”崔茂怀道,“更紧迫的,是常伯开始留意你了。”

  崔茂怀指向床上仍处於昏迷状态的常伯,“同在一个院子,常伯当时或许对你还没有到起疑的地步,但被留意到,你在家里的行为举止就不得不收敛。加上府里和卢九郎接连以不同方式给衙门施压,巡城卫每晚都要在咱们里坊外逗留巡查,让你想要速战速决二次夜袭的想法彻底泡汤。”

  崔茂怀说了明面上侯府和卢九郎的施压作为,却隐去了老王爷派贴去衙门的事。

  “于是接下里的一段日子你暂且隐忍,直到家里家外一起动工,最是杂乱的时候,你才再次派了人来。不过这次,你不是为了袭击我,而是来提醒我家里有内鬼!”

  “故意锯窗内的閂锁惊起人,你知道辞渊兄派了护卫给我,所以引人到南城消失,更精确些,是在胡铁匠所在的通化坊附近人不见了……”

  “因为你这回的目的,就是想要我怀疑常伯。常伯的存在,对你来说已经是威胁了。于是你设了一个局,你知道胡铁匠是常伯介绍我认识的,先提醒我有内鬼,接着隐晦的关联到胡铁匠。跟着就是月亮‘无意’伤了常伯,常伯立刻意识到这是在针对他,可他一时不能确定你们之中就是主谋还是听命于谁,另有指挥。也不确定你们康、金两家是一伙儿的,还是仅仅其中几个人。”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家里不能让你们一拨人占优。即便辞渊兄派了侍卫在这里长驻,又有阿秋和阿活,但家中里里外外,能被人偷空子的地方还是太多,常伯又不能把怀疑摆到明面上来。恰好二楼改造人手不足,常伯就从胡铁匠那带回来了两双眼睛……”

  “这倒让你先前的计划起效,我当时,的确怀疑常伯和常妈妈了。”

  ……………………………………………………………

  “这倒让你先前的计划起效,我当时,的确怀疑常伯和常妈妈了……”

  崔茂怀虽说的坦荡,却不由看了一眼床上的常伯,又飞快看过常妈妈。但他没有说周辞渊偷偷告诉他的,常伯身上奇怪的伤和常妈妈身份的不妥之处。

  “你敏锐的发觉了,于是借机想到了一个既能抓我,又能嫁祸常伯的方法。如此,就能转移辞渊兄和侯府的注意力,哪怕是短时间的,也足够你趁机潜逃离开。这就是你祭神封工那天设伏在山路上真正的计划……”

  “公子还在纠结山上的事?”崔才突然开口,语气似笑非笑,像是听到了多荒谬有趣的事。

  “若当日辞渊兄果然没有陪我上山呢?”

  崔茂怀不为所动,只继续道:“二十九是铺子年前营业的最后一日,本就忙碌非常。崔大、崔二、阿秋几人绝对要留在柜上顾着生意的。常伯能带的也就是阿活,另有潘家斌和田波,因为到店的时间短,作用有限,常伯也为了外出安全,自然就将他们也带上了。”

  “于是在外人看来,尤其是本就怀疑常伯的情况下,我们一行人出门,除了辞渊兄派来的两个侍卫,阿活不顶事,其他人全是常伯的。你山上埋伏的人其实也不多,因为你真正需要对付的,就是辞渊兄派的两个侍卫和常伯,只需几把弓箭,出其不意,将人杀了,再掩饰一翻,留下阿活和潘家斌、田波的活口。你在山上引导,常伯只怕当时就真成凶手嫌疑了……”

  “可你没想到,也就是你的引导,让我们怀疑常伯,所以才有了为试探常伯刻意露出来的假消息。偏偏,就暴露了你。”

  “……”

  崔茂怀和崔才四目相对,“你的那些人,当时是没有抓到,可踪迹已现,再细查山上的口粮账簿,那些时间,山上的一切都是你在管的,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崔茂怀看到崔才瞳孔骤缩,随即又恢复正常,仍是平静的模样。

  “其实当你的手下也挺辛苦,藏身在深山老林里,要不停的更换呆的地方掩盖行踪,吃喝除了你给的那些粮食,其他的,还要他们自己打猎补充,这么谨慎小心有纪律性,上元节的事还真不像你的手笔……”

  崔茂怀突转话头,将崔才的神情眼神变化看的清楚,微顿后话音依旧:

  “那晚的事,根本不是按你的计划进行的吧。除了最早第一次夜袭,此后你每次行动其实都很小心,就是提醒我、加深我对常伯的怀疑,你都是借别人的口,绝不肯亲自做什么。”

  “上元夜,你是想趁乱行动。为了减少阻力,你甚至故意引人议论席掌柜的女儿,这在咱们家、铺子里从未有过,大家都知道我的忌讳。偏偏那晚大家就说起了,还说笑的公开过分,常伯一时罚众人不许外出观灯。看似随口一句,实则你算准了,这种张嘴就坏人名声的事,我一向反感,常伯和常妈妈也一向严厉,这种事一旦有了苗头,就须得重重压下让众人记住才好……”

  “上元节,铺子里看生意的人不能少,崔大崔二本就离不了。其他人年纪都不大,早好些天就盼着的能外出观灯玩耍。而这也正是惩罚人、能让人牢牢记住教训的关节所在,常伯既是让人长记性,能有这个惩罚一点儿也不意外。就是没有这个,想必你也有其他计划。”

  “可事实是,常伯确如你所料,气时一句话,说完才想到当晚我出去身边会没人。但令已出,没有刚说完又更改的道理,于是本该跟着我们一起出门的阿活和潘家斌都不能去,辞渊兄自也带着人,可观灯人山人海,能少一个跟着的,总能让你们更轻易接近我……”

  “你们也的确差点得手,可是那些人大约不是听命于你,或者是阳奉阴违。一个两个自视甚高没怎么把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放在眼里,该用迷药的时候没用迷药,该合作的人又各有各的心思。以至于前后全部失手,见事不成,他们一气之下又对常伯起了杀心……”

  “常伯为救我身负重伤,以当时的情况和常伯的伤势,什么自导自演根本说不通。于是你铺垫许久的内鬼,只这一招就证明了常伯的清白。你自是气愤不已,可事已至此,他知道这边一时没办法,经过这晚的事,家中里外更会护我周全,你就想到了胡铁匠。”

  崔茂怀一口气将崔才的谋划倒了个干净,眼见崔才的神色越来越沉,显然对上元夜的事同样不满,耿耿于怀。崔茂怀忽而一笑,迎着崔才投来的不善目光。

  “我虽不知你本来的计划,可崔才,你暴露可不只是那些的人功劳。你自视甚高,觉得那些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真正让你一步步显现人前,暴露你的根本是你自己!那你岂不是比那些人更没用,败事更有余!”

  “你说什么?!”

  崔才终于再没了这个家里崔才的模样,整个人透出一股狠戾,望向崔茂怀的目光更显冰冷。崔茂怀立刻感到心脏不安乱跳了一瞬,面上却强装镇定。

  “我早说过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不是崔才,不是康才,根本不是康阿伯的孙子,不是康月亮的哥哥,你又怎么从康才变成崔才?!”

  崔茂怀这话一说完,门前立刻传来一老一小两人低低的哭声。不容崔才反驳或是不承认,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

  同一时间,一双比崔才还要冷硬淡漠的目光扫过跪趴在地上的一老一小,转而继续从窗缝望向屋内那道安坐的背影。

  崔茂怀身侧的息风像是早就知道,不着痕迹的又往窗口看了一眼,得到自家公子的指示,便只继续护在崔茂怀身侧,暂不理会崔才对崔东家的无理。

  而他身旁的崔茂怀,倒像是看懂了崔才的想法。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刻薄。

  “你以为你暴露是因为你展现太多,过于优秀冒头?呵呵,你想的还真是多。常伯、常妈妈哪里不比你优秀拔尖,我也没见因为这些起疑他们。崔大跟谁都能说上话,亲和力十足。崔二自带识脸功能,帮咱家铺子避免了多少尴尬。就是后来的潘家斌,不也抓一把石子就能计数算数,准确率近乎百分之百。你见我平白怀疑他们谁了?”

  崔茂怀这会儿嘴角带着上翘的弧度,说不好是真觉得有趣还是讽刺。心里有没有怀疑更不好说,反正他这么一番话下来,又成功让崔才周围的气压降下一阶。

  “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们一家有些违和。之前,我只以为是你们在西南的劫历所以才会如此。可一日日下来,尤其是对比崔二一家,你们家的违和感不减反增……”

  “家里不管是胖冬瓜还是崔璨,来家一段时间后,说话举止都有改观。独有月亮,日日沉默寡言,处处似胆怯惊惧。崔大多次解释说,是月亮在刚明白事理的年龄遭逢巨变,性格也跟着变了,短时间内怕拗不过来。我信了。可很快我又觉得不是这样……”

  “你奉命上山监工,多日不在家中,月亮立刻像是调高了亮度。最有趣的是,你下山来要钱粮的那日,我在二楼分明看见月亮提着豆腐桶回来了,偏又转了弯迟迟不见,直到你离开,她才再次提着豆腐桶子回来。接着,就是月亮意外伤了常伯,不仅是月亮,常伯受伤后,崔大看似关心常伯,过意不去,却数次望着我欲言又止,然后目光意有所指望向常伯……”

  “月亮毕竟年少,那段时间的表现几乎称得上惊弓之鸟。惹得崔大不得不又再次找话向我解释。到常伯和我归家,忽闻胡铁匠铺子失火,众人惶惶忙碌中,又是崔大在旁适时提醒我,常伯和胡铁匠的关系……”

  “其它的小事就更多了。点点滴滴,看似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分开来也无一件能让人过眼过心的,可是小事多了,违和感一旦凸显,再返回来想那些不起眼的事,很多事就能连起来了……”

  “月亮很怕你,明明已经上手的龙须酥,可你一句话她就怎么都做不好。崔大亦然,看着是你们三口人里的一家之主,事实上,但凡是你说的,他连建议都不会有。很多事,表面看似是他的话,说出来的根本都是你的主意。”

  崔茂怀看了一眼门口仍在哭的祖孙俩,“不用辞渊兄查证的消息,我怀疑崔大,怀疑月亮,更对和他们这对祖孙有关系的孙子和哥哥生疑,你们的相处根本不是家人,而是掌控者和手里的棋子……”

  “所以崔才,让我这么个蠢人怀疑你、最终看清你的,根本不是你手里的棋子,也不是不按你规定行事的下属,而是你这个拙劣的下棋人!你自己满身漏洞尚不自知,还要一味责怪旁人拖累了你?!”

  “你胡说!”

  ……………………………………………………………

  崔才猛的站起身,早在崔茂怀发话让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后,崔才身后的侍卫就彻底放开他了。他也早从跪伏的姿势改为盘膝而坐。此时,崔才气怒,双手虽被绳子缚于身后,却仍凭着一条腿冲站了起来,然后拖着不便的右腿,朝崔茂怀靠近,一副就要扑过去撕咬的模样,全身肌肉紧绷,眼白泛红,说话的声音也徒然增大。

  “要不是周辞渊抓了我的人,知晓我的行动,又把这些告诉你。凭你,如何能知道我的计划?还敢说我满身漏洞?不过是知晓了结果,强拉硬扯,自显聪明罢了。”

  “随你。若是这么想,能让你对自己眼下的处境略有安慰的话……”

  崔茂怀的反应大约在崔才预料之外,本以为崔茂怀会反驳,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似笃定自己所猜所想,懒得跟人多费口舌。转而又问崔才:

  “说了这么多,你我也都明白,什么为了秘方来偷盗,自你们来,家里的点心、酒水、菜肴制作,我从未避开过你们任何人。尤其是你,从一开始的龙须酥到专门造酒,乃至山上的工程规划,说句旁人不相信的,其中步骤,细节,你恐怕比我都清楚,更能拿捏准确。”

  “所以崔才,我就想正正经经问你一句,你千方百计渗入我家,多次针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

  屋里突然显得过分安静,屋外没了崔大和崔月亮的哭声,傍晚天欲昏,也显得整个空间透着几分晦暗不明,安静异常。就连平日这会儿铺子关了,正是撒欢儿吵嚷的人心烦的爱宠军团们,今儿个也全不知踪迹,一个个悄没声儿不知在何处。

  “公子,当真想知道原因。”沉默后,崔才终于发问。

  “嗯。”崔茂怀点头。

  “那公子就不怕这原因是公子你承担不了的,知道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崔才说道。

  “是否能承担也是我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崔茂怀神情不变,语气更加坚决。

  然后就见崔才漫不经心一笑,像是等着崔茂怀得知真相后该是如何狼狈震惊的模样。再上前一步,与崔茂怀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而后身体微躬,像是要低头凑近崔茂怀耳边说话……

  却在下一瞬,就见他右腿猛抬,一脚踩上床沿,借力直接上跃,竟是直接冲破了屋顶。人在半空,又双臂发力,一下子绷断了手腕的绳子,跟着就从腰间摸出一粒铁丸,掷向崔茂怀。

  “公子小心——”

  猛来的变故令屋里众人一时间均措手不及,眼见崔才逃离又向崔茂怀投下暗器,看到的人立刻高喊着公子小心,一起扑上来救。

  接着就听“啊!!!!”一声痛呼,一人从天而降重重摔倒地上。众人再看,就见崔茂怀被息风早挪了地方,护在身后挡的严严实实。摔落在地的反而是差点逃走的崔才,此时正抱着自己的右腿,疼的满身浑身颤抖。

  一截黑色精铁箭头,带着倒钩,直穿其右腿膝盖。

  ……

  “你,你,你……”

  崔才头上冷汗频冒,射出精铁箭弩的人分明是守门的侍卫,他却抱着腿撑着脖子死盯向崔茂怀。

  他自不是笨人。这屋子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殿,面积狭小,房顶不高。如此迅捷的反应,一箭直穿其右腿膝盖骨,若非早有预备,便是再快的手速、再精准的箭法,也该是他跃上房顶后才有施为的余地……

  而他自以康才的身份出现,就是右腿有伤的瘸子,便是今日亲自来杀常二,被包围抓获,他也始终不曾露出自己最大的倚仗。

  那么,又是谁能预料先知,直中起要害呢?

  崔才本能的望向崔茂怀。即便此前他还不屑、更不相信崔茂怀能识破他,可是这一瞬间,他首先想到的绝不是周辞渊,而是在他看来,既无识人之能,也毫无大丈夫气概的崔茂怀!

  “你……”

  崔才喊了好几个你,却依旧没能将你后面的话说出来,不知仍是难以置信,还是不敢相信。

  再次被侍卫按住脑袋直接卸了肩膀,倒是连绑人的绳子都省了。确定其再无危害,息风这才挪开一步,将崔茂怀让出来,仍是将其扶到刚才落座的床沿坐了。跟着接过手下捡回来的铁丸,查看闻过后,依旧用帕子托着,这才捧在一定距离外给崔茂怀看,顺便解释:

  “崔公子别瞧这东西小,因是实铁所熔,分量不轻,若是落在行家手里,专挑要紧的穴道或咽喉等处,是能一击毙命的。尤其此铁丸,公子细看。”

  息风指着铁丸几处给崔茂怀看,“并不规整,刻意留了几处尖锐棱角,便是不冲着穴道,只要力气大些,划破皮肤也很容易。尤其,这铁丸是在药水里长期浸泡过的,我虽一时不能分析出都是什么药,但既是杀器,想来也不外是见血封喉的诸种毒药。”

  息风说到最后一句,目光朝窗外一闪而过,像只是偏头狠狠瞪向地上的崔才。然后才收了铁丸,复站到崔茂怀身边。

  而这些时间,已足够崔才的血染湿好大一片地面。之前因疼痛激动不已的崔才也终于平静下来。

  “折腾了一番,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千方百计渗入我家,一心想要抓我的原因了吧?”

  崔茂怀的声音异常平和,像是刚才发生的险情真是一场小儿闹剧。他旁观着安安静静看完了,然后,然后就结束了。众人该干嘛继续干嘛,他该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题聊。

  只是聊天的另一个人显然还沉浸在那出闹剧里,重重喘息几声,调整呼吸后,再仰头望向崔茂怀。

  “你怎么知道?”

  崔才面容略有些扭曲,似是怎样都想不出头绪。崔茂怀安坐在那里,心下不知在想什么,可看外表神情,整个人跟刚进屋那会儿比,倒像是海浪归于湖面。

  沉静的又盯着崔才看了半响,方缓缓开口:

  “我说过的,你自己满身漏洞,却总认为别人蠢。你真以为你是影帝,装瘸子装的跟真的一样?远的不说,盘火炕的夏家大郎,他跟你的情况几乎一样,你有细细观察过他行走坐卧的样子吗?!”

  “没有。你只自以为是的当着你自己的‘崔瘸子’,甚至,干活受伤,腿被热水烫到,还在兢兢业业的演着你的人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敬业,特别努力,简直把自己都感动了?”崔茂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崔才,亏你总觉得这个蠢,那个拖累你。实则,最蠢的人根本是你自己!”

  随着崔茂怀最后一个音落,鼻子里不屑哼声同时响起,满是轻蔑。说罢,崔茂怀也不理会崔才盯着他,几乎快要迸裂的眼眶和咬牙切齿的模样,就那么似笑非笑的凉凉看着对方。

  他的这些话,听着是理直气壮,满带不屑。可事实上,他发现崔才右腿装瘸没问题,当然不是崔才演的不像。

  相反,崔才演的着实逼真,放后世,凭崔才的演技,崔茂怀觉得他得影帝肯定没问题。可他现在就是要打破崔才的自信,此前他说了那么多,不管是崔才的计划还是他们的布置,绝大多数都是真的。到此时,从崔才的既定认知来说,他有很高的几率应该已经认定自己今天的话全因意外、失望、受打击后,总结性说出来的事实……

  然后,他再借此提出对方最不能接受的一件事,从而在重击对方自信后跟着摧毁他的心防!

  “我蠢?难道你就不蠢吗?!”

  怒极的崔才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加之失血面色发白,简直如恶鬼一般。

  “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被你留下的。不过露出几分可怜,你就乖乖点头了,简直浪费我背后做了那么多手的安排。更蠢的是,你居然收了常氏夫妇!崔善人,崔小善人,你可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你自己招来的。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不远千里来盛安,为的本来是他们!”

  “……”

  崔才紧盯着崔茂怀,明显不满意他依旧古井无波的样子,“你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吧?我给了你那么些提示,你竟好无探究之心,只以为他们阳春白雪,一点儿怀疑就因为他替你挡了一刀,你就又认为他们是好人了?!竟然让这二人分管内外,好一个常妈妈,好一个常管家,哈哈哈哈哈……”

  崔才笑的肆意,忽而转头望向床上的安睡的常伯和立在床边的常妈妈。

  ……………………………………………………………………

  “常二?!这名字叫的果然守拙随时,能曲能伸!想当初大内鼎鼎有名的‘六老’之一,曲常曲公公,兼任后沛斧钺军副统领,随便咳嗽一声,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都得猜度一番,瑟瑟发抖。如今辗转,竟成了这么个院子的管家?!哈哈哈哈哈……”

  崔才这回笑的比之前还久,直到笑够了停下,看了一眼常妈妈,然后又望向崔茂怀。

  “公子用斧钺军副统领当管家,又可知被你用来管理内宅的这位是谁?”

  “其实,您也算慧眼!昔年后沛蜀国宫里尚宫局的赵尚宫,从五品的官职。据说当初连宫里的不少后妃娘娘,都要贿赂拉拢她呢!”

  “直到后沛朝廷被灭,皇室被围剿尽屠,曲公公却能带着赵尚宫从蜀地活着逃出来,依旧掌握着斧钺军……可之后,就莫名失踪了。”

  “曲公公,赵尚宫,这么多年,想找二位的可大有人在,你们当初假死,金蝉脱壳也的确玩的漂亮。可斧钺军是做什么你们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今,不还是把你们找出来了吗?”

  “你究竟是谁?”

  常妈妈突然厉喝出声,眉宇间焦急惶恐难掩,一只手始终抓着常伯的手,“既然不远千里为我们而来,又为何要抓崔公子?”

  崔才却没有立刻回答常妈妈的问题,略微停顿才道:“赵尚宫果然离开西南、离开斧钺军太久了。那边现在是什么境况,又有什么消息,你怕当真一点儿都不清楚。”

  崔才说了这么一通话,这会像是恢复了些冷静,语速也明显慢下来。

  “我为何而来,曲公公虽半死,可听闻曲公公对您一向信赖有加,你细想想,应该能猜的出。至于我为什么换了目标……”

  崔才的视线跟着转回到崔茂怀身上,颇有些不怀好意,一字一字道:

  “闻听曲统领和赵尚宫不惜涉险留于盛安,同护一子。其子,年近弱冠,肖似末帝……”

  “息风!”

  末后一字随着周辞渊窗外一声息风,彻底被掩盖了去。同时,屋里的息风出手如电,直接卸了崔才的下巴,让他再说不了话。

  这变故起的突兀,待屋里众人反应过来,周辞渊也已大步走了进来。

  扫过屋里的几个亲卫,众人齐齐躬身,显然都明白周辞渊的意思。跟着之前在门口,射穿崔才膝盖的侍卫也进来,报了声“门前无人,请公子放心。”紧随其后,一人在门前黑影闪过,同样报道:“四周无人,请公子放心。”

  然后两人退下,周辞渊这才垂目看向崔才,一声“带走”,崔才便被两名侍卫拖走了。

  至此,屋里便只剩下崔茂怀,周辞渊,息风,和常伯常妈妈五人。

  也像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才都回想起崔才刚才那句话最后说了什么,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公子……”

  最先动的是常妈妈,依旧一手紧握着常伯的手,直接跪倒在床前。

  “公子,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连累公子了!”

  “……”

  崔茂怀一时无言。

  今日这局,他自是早知以常伯为饵,全为崔才所设。也料到会听得一些背后的隐秘图谋。可眼下的情况,绝对在他的预料之外……

  却不是因为崔才最后那句话。

  迟钝如他,也许到此时,还未理透那句话对他而言的后果。倒是眼下,崔才真面目坦露出来,连带着崔大和崔月亮,便是被胁迫、身不由己,可他们来家这么些日子,有多少机会可以私下告知崔才的身份。

  然而,他们没有。

  如今,常伯和常妈妈的身份终于真相大白。

  两人自来家中,渐渐展露的能力手段,偶尔的言谈举止,和许多小事。乃至崔才刻意引导,崔茂怀迟钝但也不是傻的,背后隐私,自也有一番猜想。

  但所有的怀疑、疑虑,随着常伯拼死替他挡下的那一刀,他偷偷告诉自己,可以放下了。

  谁料今日终得真相,却又是另一番境况!

  这感觉形容起来,就好比爷爷当初为了治他日夜颠倒的毛病,非逼着他一大早起来去爬山锻炼身体。他撒娇耍赖用尽了十八般手段,最终全败在了爷爷的示弱和装病上。然后心里暗暗不知给自己做了多少建设,又计划着每天早上两个小时爬完西山,回来后一天如何分配怎么玩……

  然后,你就被爷爷带去了泰安度假,爷爷指着一眼可见的泰山,轻描淡写:“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爬山。听说要是爬的快,再赶三点起,刚好能在山上看日出呢!”

  崔茂怀:“。。。。。。”

  猛然提高的难度,和预期完全不符的事实。崔茂怀焦躁吗?不满吗?

  自是都有的。然而真正令他在意生气的却不是这些……

  “公子是气我们一直瞒着您吧?气我为什么不能提前跟你坦白,反而让别人揭开了这重身份。”常妈妈果然是细致敏锐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崔茂怀真正的心结所在。

  “公子,不是奴婢故意欺瞒您,我和他……”

  常妈妈望了一眼床上的常伯,“我们是真的想脱离了过去了身份,让从前的曲常和赵霏真的死了,哪怕是从前常二呢,便是活的辛苦,我们也想逃离了那个圈子,就这么相守着过完剩下的日子……”

  “却没想到天可怜见,能遇到公子你……”

  常妈妈语音突然带泪,一把抓过崔茂怀的手腕,目光殷殷,“公子,你切莫听康才那人胡说,人为善、心存怜悯哪里就是蠢,更不是错。便是被牵连遭遇不测,那也是如我们这样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心肠烂黑,害了公子,这都是我们的错,觉非公子心软所得……”

  常妈妈说完,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常伯,略压下方才激动的情绪,才又对崔茂怀道:

  “其实之前遭人离间,他感到公子似有心防。就曾私下跟我商量,要不透一点给公子您。当时,我们也尚不能确定家贼是谁,目的为何,可几次下来,他就担心跟后沛有关。只是……到底没有实证,又怕这是别有目的,若是我们说了什么,反而扰了公子心神,让那些人顺藤摸瓜怀疑起来……更重要的,还是这身份太危险了,但凡沾了就有可能说不清,周公子……”

  常妈妈隐晦的看了一眼周辞渊,话虽未说出来,在场几人却都明白,这是指周辞渊的另一重身份。

  “我们就想着,与其如此,干脆半点都不能让公子知晓。我们只当偷日子,偷得一天如今的日子我们便好好过一日。公子赤诚,是不是隐瞒知道些什么,于周公子而言,一眼就看的清透明白。若有一日当真事发,我们便一起走的远远的,再逃不过也就是一死。公子您也能毫不知情,全然是被我们骗了……”

  “够了!”

  崔茂怀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再不忍听下去。偏头正瞧见常伯已经瘪瘦的皮包骨的脸,鼻腔立时一酸。然后肩头就多了一只手,似安抚,似安慰,一下一下轻轻拍打。

  “这些先不必说了。眼下常妈妈也听到崔才所言,我自会派人去查这话的来源,又都传给了谁。”周辞渊挨着崔茂怀坐下,“却也需要常妈妈帮着想想,这些人的目的究竟为何?”

  “另外,常管家至今未醒,常妈妈也许知道的旧朝和斧钺军信息有限,但仍请常妈妈好好想想,事无巨细,且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好有的放矢,造作准备。”

  “好。周公子放心,便是为了护住我们家公子,我也会将自己知道的,再无隐瞒全部告诉你。”

  常妈妈几乎没有犹豫的应下了,接着又道:

  “至于崔才说他不远千里来找我们的目的,我现在能想到的:一则,就是能调动斧钺军的兵符。其二,便是他们在打那批传说中的宝藏。只是这两件,我也就曾听了个大概,与现在市井流言并无多大出入。再详细的,只怕就得等……”

  常妈妈看的方向自然是常伯。那就说明这些事,只能等常伯醒来,才能知晓其中的秘辛。

  “那么以常妈妈今日对崔才的观察,听他说的话,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和你们是同一路吗?”

  “……不像。”

  常妈妈蹙眉回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道。

  “听他说话,是对我们俩的身份很清楚,似乎连斧钺军如今什么情况也知道……但是,不管是之前我们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候,还是今日他露出真面目的模样。他,和常二的气息不同。”

  “这话说的倒像是无理。”常妈妈跟着苦笑解释,“只是周公子和公子有所不知,像常二这样的,但凡在那个圈子混过,或是和那个圈子有粘连,身上就像是带了什么跗骨难驱的气息,再怎么样都散不掉。不管逃的多远一旦遇到同类,就总能被人认出来……”

  崔茂怀能从这话里听出常伯和常妈妈的艰辛无奈,跟着就听身侧的周辞渊又问:

  “那依你看,他与我可有相通之处?”

  “……”

  崔茂怀立时一惊,转头看向周辞渊,却见周辞渊正和常妈妈对视。倒是手心一点力,周辞渊不知何时竟拉了他的手,这会儿,周辞渊略带薄茧的指腹正在他手心里慢慢摩挲……

  “你是怀疑我们的身份早暴露了,所以有人派了崔才,故意搅乱池水。好牵连出他们想灭掉的人?”常妈妈问道。

  “嗯。”周辞渊应了一声。

  常妈妈便不再多说什么,沉思回忆半响,终是再次摇头。

  “……也不像。这人不是官府能驱使的人。其实我倒觉得,他有几分绿林豪强的模样,只是再看他行事作风,尤其听公子所言,他的那些下属,作风行事又确有斧钺军的影子。一时,倒真摸不清他的来路了。”

  “……”

  众人便一起沉默下来,崔茂怀在旁边听着,却忽然想起,周辞渊之前不是抓了崔才留在山上是属下吗?只需问过他们,崔才的真实身份岂不就清楚了?

  只是这会儿常妈妈也在,崔茂怀不确定周辞渊得到的口供是不是共享。所以到底没有开口提起此事……

  直到两人说完话,崔茂怀和周辞渊前后出了门,再一起转过拐角,崔茂怀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幸亏周辞渊一把将他抱住,才没有摔倒。

  “抱歉,给了你最坏的一个生辰。”

  崔茂怀感觉到腋下和后背有力的手臂将他抱的紧紧的,然后周辞渊的声音,带着无限愧意,清晰的响在头顶。

  崔茂怀任由自己的重量被人托着,今儿个发生的事、收到的信息着实太过庞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崔才被带走,还是刚才踏出常伯常妈妈的屋子,就将自己乱哄哄的脑子扔掉了。

  这会儿听到周辞渊的话,崔茂怀呆了半响,似才一点一点又收拢思绪,终于想起,今天,是崔茂怀的生日!也是香飘十里酒楼开业大爆满的日子!

  “嘿嘿嘿嘿……”

  崔茂怀忽而就笑了。只是笑声显得太过疲惫,到后面像是力气用完了,便没了声音。然后一点一点积蓄力气,又哑着声音低电量的嘟哝了一句:

  “我去,这一天怎么像是过了一年呢!”

  然后不等崔茂怀再积攒力气,他的脸就被周辞渊的一双大手包住了,唇上温热的触感传来,他听到周辞渊无比郑重的声音:

  “对不起!”

  ………………………………………………

  崔茂怀其实想说,这计划从头到尾,从时间到安排之前都是经他首肯,周辞渊才吩咐下去开办的。周辞渊实在不必向他道歉。

  相反,今儿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后面还得周辞渊劳心劳力为他处理。不管常妈妈如何安慰,但他们的确都是他带回家的,如今麻烦来临,却事事要周辞渊善后。

  真正该说抱歉的,是自己才对!

  不过眼下,被堵了嘴巴的崔茂怀显然什么都说不出。眼看他被拥着就要从转角阴影亲出来了,崔茂怀慌忙推开周辞渊,略怨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急急抹了下唇角,这才一步踏进前院,生怕院子里的谁看到了。

  哪想等他走出来,就见前头的铺子、厨房和他的屋子,到处灯火通明。

  狮子雷和三花白正在院中央四仰八叉的滚着,两条尾巴还时不时撞缠一下。重阳的笼子挂在梅树下,第一个发现了他,立刻“公子……公子……猴子……花果山……”的乱喊。

  它这边一喊,狮子雷和三花白倒是齐齐甩给他一个眼神,然后继续打滚撞尾巴去了。倒是马厩的乌骓、毛毛,和围栏里的傻狍子乱冲他“灰灰——阿昂——”的叫了几声。

  跟着就听喵呜一声,一团黑影都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却是顺着崔茂怀的腿,拿他身上的锦缎当攀岩的石头,蹭蹭蹭就爬上了他的肩头。再喵呜叫了一声,虎王彻底坐舒服了,然后又甩着它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他的后脖子……

  崔茂怀怕痒的缩了两下,也就任由虎王闹了。只是家里这么一帮小祖宗全在,还都是休闲模式,那家里的其他人呢?

  平日还觉得家里地方太小,总不够人忙碌穿梭,如今没了人,偌大的院子忽然少了人声,就显得格外静寂……

  “他们人呢?”崔茂怀便问周辞渊。

  “都在对面酒楼帮忙呢。”

  周辞渊含笑回道,伸手揪住虎王的尾巴,不让它作乱。然后另一只手直接替代虎王的尾巴,抚上崔茂怀的脖颈,却两指准确点着穴位,替他缓慢按摩着。

  “崔大和崔月亮不能留了。就说找到了崔才和崔月亮的生母,女子处乱地,所以才打发了所有人问清楚情况。但因为身份,他们不能离开,你也不能把西南的一个贱籍女子带到盛安。没想到,他们三人竟趁城门关闭前留书走了。”周辞渊道。

  “……”

  崔茂怀一时无应,将虎王从肩头抱下来慢慢揉着。他知道崔才这事须得处理的快速隐蔽,否则不光是他和家里的其他人,就连周辞渊怕也会牵连。

  相对的,崔大和崔月亮也的确不能留下。否则一家三人少了一个非但不好解释,但凡有心再抓了这两人去,但凡撬出一点儿,都能扯不完麻烦……

  所以,他们只能远远的送走。

  也许换了身份,彻底摆脱崔才,他们祖孙俩反而能活的更好。

  “嗯,我知道了。”

  崔茂怀点头,又转头看向周辞渊翘着嘴角露出一点儿笑的模样。想要告诉他他明白轻重,不用担心安慰他。

  换来的,是周辞渊在翘起的唇角又点下一记吻。然后拍了两下手掌,大门立时被一名侍卫从外面推进来,然后就见一个四十余岁的老者忙垂首走进来。跟着行礼,口称:

  “小人邓达,见过主子!见过崔公子!”

  “从今日起,他便是你的主子了。”

  周辞渊话落,邓达立刻朝崔茂怀跪拜,“仆,邓达,拜见主子……”

  崔茂怀今日当真有些乱,见邓达行礼,他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忙让人起来。周辞渊倒是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就是崔茂怀短路没反应,他也没有替崔茂怀说话或是提醒。直到邓达行完礼又退出去了,他才含笑道:

  “这人,早该给你了。我之前说备的人就是他。怀弟可还识得?”

  “……他,我认识?”

  崔茂怀有些意外,刚才邓达进来,全程躬身垂手,他只估摸了个年龄,根本没看清人。

  周辞渊却笑着拉过崔茂怀的手,顺手拨掉沉手的虎王。语气轻松,满是回忆。

  “说起来,也是咱们第一回相见。我那时远远看到你了,可怀弟必然没留意到为兄的……”

  “怎么可能?在哪里?”

  崔茂怀心下明了周辞渊这会儿说是介绍人给他,其实是想借着这个人,故意营造些轻松氛围,化解之前的事。用后世的话说,这是在想法设法帮他减压呢!

  崔茂怀这会儿其实也没感觉到多大负能量,可见周辞渊这么认真的作为,又提及两人第一次相见,他也抛开了脑子里那些杂乱的,转着眼珠儿想了一圈儿他的周辞渊初见。不就是在铺子门口见面吗,他当时可是挺认真仔细的打量了一翻,哪里会没留意熬这人?

  然后就听周辞渊带笑的声音,

  “当日,我和平安穿西市而过。快到北门时,有铺子搬运货物,街道一时拥堵,我就在马上暂避路边等候。哪想……”

  “忽然就听见一叠声公子公子的疾呼,声声急切。许多人都往那边张望,我坐在马上,远远的,就见一个削瘦、清俊的少年,呆愣愣、笔直的立在路中间,状若失魂……”

  “呼喊的妇人都快急哭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说什么都有。然后,就听人贩子装人的笼子里,一个干哑声音……”

  “啊——”

  都说到这儿了,崔茂怀哪里还要周辞渊再说下去,立刻激动道:“你,你是说,他,”崔茂怀指向大门,“邓达就是当日那个人?!”

  崔茂怀面上表情瞬间灵动起来,“我,我很快又跑回去想找他的,谁知道说是被买走了!”崔茂怀彻底笑出来,真心实意,眼睛一个劲儿望向大门……

  然后,再对上周辞渊的平静的脸,他终于后知后觉,“原来,赞他是义仆,抢在我前头买走他的人就是你啊!”

  周辞渊倒也没纠结崔茂怀是先想到那个人才意识他在哪里。见他终于欣喜起来,只笑道:

  “邓达的确算是义仆。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被腌臢气熏呆了的人……我听闻怀弟当初为这铺子做什么营生,很是费了一翻心。本来这边要开食肆的,就因为怀弟受不了那股腌臢气,硬生生转成了香味浓郁的点心铺子……”

  “哪有!我,我当日是中暑了,谁会被臭气熏呆!”

  崔茂怀据理力争,然后就在二人的掰扯中,一起去了对街的酒楼。

  虽然早已闭市关门,但今夜,三层酒楼里尽皆灯火通明,大门虚掩。门前还有周辞渊的侍卫守着,不让看热闹的人往里瞧。

  崔茂怀不由看了一眼周辞渊。

  今儿他生辰,之前早说好晚上一起吃饭。本来在家里就行,周辞渊偏说这边灶头多,饭菜做的快,到这边来吃。

  崔茂怀想想耽误到这会儿,加上家里两边众人,到这边吃也好。地方大,做饭快,大家必都饿了。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推开门,就听轰然一叠儿叫喊,皆是祝寿、贺生辰的吉祥话。偏在一众公子声里还夹杂着二哥的叫喊……

  而酒楼大堂上下,满是彩灯,照的堂内无一处暗影,灿若星河,煌煌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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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伏笔滴时候处处标记,然后等用的时候,还得细细整理一遍。连着两个晚上熬夜,就整理标识这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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