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001
在画纸板上落下最后的轻轻一笔，基本的轮廓就已经成形了。放下炭笔，一边拍着手上被染黑的痕迹，我一边欣赏这副还未成形的画，心里其实已经雀跃了起来。
仅仅只是画出这幅油画的草稿，就已经花费了自己将近一周的时间，可谓是最用心创作的一幅作品了。窗外已经夜深的暮色照射进来，屋内小木桌上的白炽灯管微微闪动，打在雪白的画纸板上有种说不出的迷离色彩。还未施以发挥的画，却早已在心中成形。
在自己的心里，这不仅仅是用来申请大学的作品。
而是，送给已经11年未曾相见的弟弟的成人礼。仔细算一下，今年他就已经18岁了，想必也已经是个正值青春的帅气小伙子了吧。
手指慢慢地摸索着粗糙的草纸，炭笔留下的痕迹在指尖渲染上淡淡的乌黑色。
这是一幅纪念曾经的画。画上的轮廓隐隐透露出是两个年幼的少年相互依偎在一起，稍显矮小的那个一手扯着少长一些的男孩子的衣角，一手伸向天空。而被他抓着的男孩子则是低着头，注视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人。
凝视着画纸，眼神也逐渐飘离。
和顾纯念分开……居然已经11年了。当初那个离开自己一分钟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也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世界了吧。
他会不会偶尔……在自己想他的时候也想着自己呢？
我和顾纯念并不是亲兄弟，并且我比他大两岁。
我们从小就相识，彼此的家也只隔着一条街，小时候的顾纯念身体瘦弱，时常被人欺负，我便充当着正义的大哥哥，努力去保护他。顾纯念每天都会往我的家里跑，带糖果，带冰激凌，带玩具，当我以为我们的童年就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时，一次强烈的地震带走了我们的亲人。
恐惧使得年小的我选择不敢回忆，那时候的记忆便逐渐模糊了，在有了准确的记忆以后，我和顾纯念已经安稳地生活在了孤儿院里，这一生活，就是整整五年。
因为失去了亲人，我便只剩下顾纯念这一个熟悉的人，那一刻起，我们便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顾纯念与顾纯君，是孤儿院的老师重新为我们两个起的名字，意思是重获新生，忘掉过去。
她说，你们感情真好，就像是亲兄弟呢。
那时候的顾纯念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在我的身边不哭也不闹，只是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们看着身边的小孩一个接一个的被大人们领走，走出这个孤儿院建立的小小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起，顾纯念便张口闭口开始叫我哥哥。
那时候顾纯念手扒着孤儿院大门的铁栅栏，将视线从又一个被领走的孩子背影上慢慢地移动回我的脸上，不安地开口：
“哥哥，我们也会被他们领走吗？”
“当然，我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们会不会分开？被不同的人家领养？”
我愣了下，默默道：
“嗯，当然。”
一瞬间，我看到了顾纯念忽闪的眼睛里盈满的眼泪。
“哥哥，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忍不住笑出来，装作大人模样地摸摸他的头发，哄着：
“当然当然，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不会离开你。”
顾纯念沉默，低头看着他有些脏兮兮的鞋尖，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切来得特别突然，就在我们讨论完那个敏感话题的第二天，仿佛捉弄人一般，孤儿院来了一对英国夫妻，因为常年繁忙的工作，他们没有时间生孩子，就萌生了领养的念头。
在看到顾纯念的第一眼，我就从这对年轻夫妻的脸上看到了心动。
他们在经过孤儿院人员的同意后过来牵顾纯念的手，顾纯念突然闹了脾气，一把打开面前的手，紧紧扯着我的衣角，身体绷直得一动也不动。
那对夫妻并不介意他无礼的举动，而是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张。
然后那对夫妻礼貌地询问我和他的关系，我如实回答。他们面露难色，过了会儿才说出来，因为工作太忙，他们只想领养一个孩子。
顾纯念突然尖声道：“孤儿院那么多的孩子！你们去领养其他的小朋友！不要带我走！”
他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我看着他倔强的侧脸，尚是年少无知的我，却突然哭了出来。
我已经感觉到了，我和顾纯念马上就要分别了。
那对年轻的夫妻有着极高薪水的职业，在海外有自己经营的公司。他们明确表示可以给顾纯念提供良好的国外教育，带他出国过更优越的生活。我看到孤儿院的阿姨们露出欣慰又动容的表情。
我突然哭得更厉害，撕心裂肺的。
顾纯念手足无措地靠过来擦着我的眼泪，用稚嫩的声音哄着我不要哭，不要哭。说着说着他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嘶吼着，他不想离开孤儿院，不想离开我。
但是这由不得他，更由不得我。面对着如此优秀的一对夫妻，孤儿院是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在所有人眼里，顾纯念能被他们选中都是最大的福气了，根本没理由不和他们走。
那对夫妻温柔地安慰着我俩，然后又和阿姨们交谈了很久，终于离开了。第二天他们又来了，带来了很多的零食与玩具，向来喜欢玩具的顾纯念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紧紧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整整一星期，那对夫妻每天都回来，面对着顾纯念冷冷的回应，他们丝毫不气馁，反而感动了在场的其他人。
终于，这个举动持续了半个月后，终于有一天我看到那对夫妻走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交谈了很久后才出来，出来时他们手上多了一份文件。
那时候顾纯念坐在我的怀里吃着我给他剥的橘子，突然他被那个年轻的女人抱了起来。顾纯念一愣，立刻拼命挣扎了起来，挣扎之余还不忘握紧了那个我给他剥好的橘子。
“顾纯念……我们叫你小念好不好？”
那对夫妻用并不熟练的中文温柔地说着话，顾纯念的挣扎在他们有力的双手下显得格外嘲讽。
“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们回家了哦。”
顾纯念一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一哭，我跟着胸口也急速的酸胀了起来，眼泪立刻在眼眶中打转。顾纯念……现在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整个世界，他真的，就要被带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如果想你的哥哥，我们会经常带你来看他的，好吗？”
“小念，你要听话……你看你一哭，你哥哥也开始哭啦。”
顾纯念的哭声蓦地止住，他死死咬住下唇，睁着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我，拼命忍住了哭泣。
“顾纯君……你是他的哥哥对不对？”
突然，站在旁边的男人同我开了口。我愣愣地点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们想领养你的弟弟，虽然很抱歉将你们分开……但是，我们也是为了他的未来好。”
“你是懂事的孩子，对吗？你也希望你的弟弟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对不对？”
我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年才9岁的我已经成熟了很多，在极度绝望的同时，我也明白我没有理由拒绝。是的，顾纯念和他们走……会有更好的生活，比在自己的身边活着，永远在孤儿院活着，要好太多了。
我们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我有什么立场去挽留、
突然之间我一阵头晕目眩，整个大脑疼得仿佛要裂开。我拼命地张口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无力地想去拉住顾纯念，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我被孤儿院的阿姨温柔地抱了起来。
预感到了我和顾纯念从此刻起就要分离，我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力气再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顾纯念越来越远。
“哥哥——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会死的——哥哥！没有你……我会死的……”
“哥哥，求求你们……让我回去，你们不要分开我们……没有他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顾纯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咳嗽得说不出话来。而他后面似乎又拼尽全力嘶吼了什么，却被我面前的一道门硬生生阻挡在了外面。
那是我们最后相见的场面。之后我听孤儿院的阿姨说他被那对夫妻带回了英国生活。我开始变得厌食，变得寡言，一切都是顺从的态度，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不想争不想抢，也不想再动。总之，我觉得我的大脑，我的心脏，全都空了。
我失去了父母，现在又失去了顾纯念。
有些比我稍稍年长的孩子私下给我起了外号，叫僵尸人。
在孤儿院我又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陆陆续续的也有听到关于顾纯念的消息，听说他在英国的一家贵族私立学校接受教育，衣食无忧。我听到这些的事情又哭又笑，问他过得好不好。阿姨回答我说，过得当然很好。我呆愣了几秒，又问道，他过得好不好。阿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没再理会我的问题。
之后因为资金问题，这家孤儿院被迫关门了。我被划分到了另一所陌生的孤儿院，而在那家孤儿院里我还未待够一个月，就被一对老实的夫妻俩领养走了。
这一走，他们就带我去了另外的城市。我彻底没有了顾纯念的一切消息。
整整十一年，我们分散在世界的两端。天之涯，海之角。遥遥相望，记忆也逐渐沉没在滔滔而逝的时光河底。
我有一个，十年未见的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兄弟。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却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
喝了一口已经完全凉下来的茶水，我终于从画上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有意义了。
突然听到门口细微的响动，我迅速站起来打开了门，就看到上了年纪的妈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龙须面站在外面。
“妈——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起来给我做夜宵啊，医生不是说了你的眼睛不好，要多补充睡眠的吗？”
我心疼地接过那碗热得发烫的面，将它放在了书桌上。
“哎呀……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呢，怕你熬夜画画饿着自己。你晚上就吃了那么点东西……你看你，都瘦成这样啦……”
妈妈用心疼的语气说着，捏了捏我有些空荡荡的袖子。我忍不住笑了笑，鼻尖酸酸的。靠过去抱了下她微微驼背的身子，放轻了声音：
“妈妈，我把面吃了就休息，您也快点去睡觉吧，嗯？”
前年爸爸因为肝癌去世，妈妈哭伤了眼睛，每天稍晚些睡觉，第二天她的眼睛就会胀痛得很，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我们的家并不富裕，妈妈总是舍不得花钱买那些高昂的药来治眼睛，我劝说了很多次都没有用，只好自己在网上找偏方，后来学了一套按摩，能帮助促进眼部的血液循环，多少起到一些改善的作用，也就每天都给妈妈按摩半个小时。
只是最近季节变换，她的眼疾越发厉害了。看得我心里很难受，想着多打几份工，无论如何也要攒够钱给她买药治眼。
“小君啊……”
突然的一声叹息，手就被妈妈拉住了。我抬头，看着年迈的女人眼角的褶皱，心里突然特别的难过。
“如果你真的能考上兰鑫，就要离开家自己生活了……妈妈是真的很不放心你啊……你看你，整天的熬夜，又吃得那么少，再没有人看着你……”
“妈妈……”我微笑，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柔声安抚：“那我就考家附近的美院就好，留下来陪着您。兰鑫不是非去不可，再说了，它家那么高昂的学费，我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上呀。我看咱家门口的英大也挺不错的，还可以有奖学金。”
妈妈始终摇着头，又叹了口气：
“妈不想耽误你……你有这么高的天赋，妈就是有一口气，也要攒足了钱供你上最好的大学。”
我愣了愣，靠过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突然间我又想到了顾纯念。那个一心为自己着想，温柔而倔强的小孩……他的小手也是这样柔软而温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失去了，这一个，我一定要守护好。
有些人在时光的河流中，乘着舟愈行愈远，在视线中没了踪迹。然而心中，却流淌着跨越了时光河流的温暖，那样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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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只是画出这幅油画的草稿，就已经花费了自己将近一周的时间，可谓是最用心创作的一幅作品了。窗外已经夜深的暮色照射进来，屋内小木桌上的白炽灯管微微闪动，打在雪白的画纸板上有种说不出的迷离色彩。还未施以发挥的画，却早已在心中成形。
在自己的心里，这不仅仅是用来申请大学的作品。
而是，送给已经11年未曾相见的弟弟的成人礼。仔细算一下，今年他就已经18岁了，想必也已经是个正值青春的帅气小伙子了吧。
手指慢慢地摸索着粗糙的草纸，炭笔留下的痕迹在指尖渲染上淡淡的乌黑色。
这是一幅纪念曾经的画。画上的轮廓隐隐透露出是两个年幼的少年相互依偎在一起，稍显矮小的那个一手扯着少长一些的男孩子的衣角，一手伸向天空。而被他抓着的男孩子则是低着头，注视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人。
凝视着画纸，眼神也逐渐飘离。
和顾纯念分开……居然已经11年了。当初那个离开自己一分钟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也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世界了吧。
他会不会偶尔……在自己想他的时候也想着自己呢？
我和顾纯念并不是亲兄弟，并且我比他大两岁。
我们从小就相识，彼此的家也只隔着一条街，小时候的顾纯念身体瘦弱，时常被人欺负，我便充当着正义的大哥哥，努力去保护他。顾纯念每天都会往我的家里跑，带糖果，带冰激凌，带玩具，当我以为我们的童年就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时，一次强烈的地震带走了我们的亲人。
恐惧使得年小的我选择不敢回忆，那时候的记忆便逐渐模糊了，在有了准确的记忆以后，我和顾纯念已经安稳地生活在了孤儿院里，这一生活，就是整整五年。
因为失去了亲人，我便只剩下顾纯念这一个熟悉的人，那一刻起，我们便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顾纯念与顾纯君，是孤儿院的老师重新为我们两个起的名字，意思是重获新生，忘掉过去。
她说，你们感情真好，就像是亲兄弟呢。
那时候的顾纯念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在我的身边不哭也不闹，只是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们看着身边的小孩一个接一个的被大人们领走，走出这个孤儿院建立的小小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起，顾纯念便张口闭口开始叫我哥哥。
那时候顾纯念手扒着孤儿院大门的铁栅栏，将视线从又一个被领走的孩子背影上慢慢地移动回我的脸上，不安地开口：
“哥哥，我们也会被他们领走吗？”
“当然，我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们会不会分开？被不同的人家领养？”
我愣了下，默默道：
“嗯，当然。”
一瞬间，我看到了顾纯念忽闪的眼睛里盈满的眼泪。
“哥哥，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忍不住笑出来，装作大人模样地摸摸他的头发，哄着：
“当然当然，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不会离开你。”
顾纯念沉默，低头看着他有些脏兮兮的鞋尖，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切来得特别突然，就在我们讨论完那个敏感话题的第二天，仿佛捉弄人一般，孤儿院来了一对英国夫妻，因为常年繁忙的工作，他们没有时间生孩子，就萌生了领养的念头。
在看到顾纯念的第一眼，我就从这对年轻夫妻的脸上看到了心动。
他们在经过孤儿院人员的同意后过来牵顾纯念的手，顾纯念突然闹了脾气，一把打开面前的手，紧紧扯着我的衣角，身体绷直得一动也不动。
那对夫妻并不介意他无礼的举动，而是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张。
然后那对夫妻礼貌地询问我和他的关系，我如实回答。他们面露难色，过了会儿才说出来，因为工作太忙，他们只想领养一个孩子。
顾纯念突然尖声道：“孤儿院那么多的孩子！你们去领养其他的小朋友！不要带我走！”
他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我看着他倔强的侧脸，尚是年少无知的我，却突然哭了出来。
我已经感觉到了，我和顾纯念马上就要分别了。
那对年轻的夫妻有着极高薪水的职业，在海外有自己经营的公司。他们明确表示可以给顾纯念提供良好的国外教育，带他出国过更优越的生活。我看到孤儿院的阿姨们露出欣慰又动容的表情。
我突然哭得更厉害，撕心裂肺的。
顾纯念手足无措地靠过来擦着我的眼泪，用稚嫩的声音哄着我不要哭，不要哭。说着说着他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嘶吼着，他不想离开孤儿院，不想离开我。
但是这由不得他，更由不得我。面对着如此优秀的一对夫妻，孤儿院是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在所有人眼里，顾纯念能被他们选中都是最大的福气了，根本没理由不和他们走。
那对夫妻温柔地安慰着我俩，然后又和阿姨们交谈了很久，终于离开了。第二天他们又来了，带来了很多的零食与玩具，向来喜欢玩具的顾纯念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紧紧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整整一星期，那对夫妻每天都回来，面对着顾纯念冷冷的回应，他们丝毫不气馁，反而感动了在场的其他人。
终于，这个举动持续了半个月后，终于有一天我看到那对夫妻走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交谈了很久后才出来，出来时他们手上多了一份文件。
那时候顾纯念坐在我的怀里吃着我给他剥的橘子，突然他被那个年轻的女人抱了起来。顾纯念一愣，立刻拼命挣扎了起来，挣扎之余还不忘握紧了那个我给他剥好的橘子。
“顾纯念……我们叫你小念好不好？”
那对夫妻用并不熟练的中文温柔地说着话，顾纯念的挣扎在他们有力的双手下显得格外嘲讽。
“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们回家了哦。”
顾纯念一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一哭，我跟着胸口也急速的酸胀了起来，眼泪立刻在眼眶中打转。顾纯念……现在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整个世界，他真的，就要被带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如果想你的哥哥，我们会经常带你来看他的，好吗？”
“小念，你要听话……你看你一哭，你哥哥也开始哭啦。”
顾纯念的哭声蓦地止住，他死死咬住下唇，睁着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我，拼命忍住了哭泣。
“顾纯君……你是他的哥哥对不对？”
突然，站在旁边的男人同我开了口。我愣愣地点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们想领养你的弟弟，虽然很抱歉将你们分开……但是，我们也是为了他的未来好。”
“你是懂事的孩子，对吗？你也希望你的弟弟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对不对？”
我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年才9岁的我已经成熟了很多，在极度绝望的同时，我也明白我没有理由拒绝。是的，顾纯念和他们走……会有更好的生活，比在自己的身边活着，永远在孤儿院活着，要好太多了。
我们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我有什么立场去挽留、
突然之间我一阵头晕目眩，整个大脑疼得仿佛要裂开。我拼命地张口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无力地想去拉住顾纯念，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我被孤儿院的阿姨温柔地抱了起来。
预感到了我和顾纯念从此刻起就要分离，我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力气再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顾纯念越来越远。
“哥哥——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会死的——哥哥！没有你……我会死的……”
“哥哥，求求你们……让我回去，你们不要分开我们……没有他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顾纯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咳嗽得说不出话来。而他后面似乎又拼尽全力嘶吼了什么，却被我面前的一道门硬生生阻挡在了外面。
那是我们最后相见的场面。之后我听孤儿院的阿姨说他被那对夫妻带回了英国生活。我开始变得厌食，变得寡言，一切都是顺从的态度，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不想争不想抢，也不想再动。总之，我觉得我的大脑，我的心脏，全都空了。
我失去了父母，现在又失去了顾纯念。
有些比我稍稍年长的孩子私下给我起了外号，叫僵尸人。
在孤儿院我又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陆陆续续的也有听到关于顾纯念的消息，听说他在英国的一家贵族私立学校接受教育，衣食无忧。我听到这些的事情又哭又笑，问他过得好不好。阿姨回答我说，过得当然很好。我呆愣了几秒，又问道，他过得好不好。阿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没再理会我的问题。
之后因为资金问题，这家孤儿院被迫关门了。我被划分到了另一所陌生的孤儿院，而在那家孤儿院里我还未待够一个月，就被一对老实的夫妻俩领养走了。
这一走，他们就带我去了另外的城市。我彻底没有了顾纯念的一切消息。
整整十一年，我们分散在世界的两端。天之涯，海之角。遥遥相望，记忆也逐渐沉没在滔滔而逝的时光河底。
我有一个，十年未见的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兄弟。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却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
喝了一口已经完全凉下来的茶水，我终于从画上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有意义了。
突然听到门口细微的响动，我迅速站起来打开了门，就看到上了年纪的妈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龙须面站在外面。
“妈——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起来给我做夜宵啊，医生不是说了你的眼睛不好，要多补充睡眠的吗？”
我心疼地接过那碗热得发烫的面，将它放在了书桌上。
“哎呀……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呢，怕你熬夜画画饿着自己。你晚上就吃了那么点东西……你看你，都瘦成这样啦……”
妈妈用心疼的语气说着，捏了捏我有些空荡荡的袖子。我忍不住笑了笑，鼻尖酸酸的。靠过去抱了下她微微驼背的身子，放轻了声音：
“妈妈，我把面吃了就休息，您也快点去睡觉吧，嗯？”
前年爸爸因为肝癌去世，妈妈哭伤了眼睛，每天稍晚些睡觉，第二天她的眼睛就会胀痛得很，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我们的家并不富裕，妈妈总是舍不得花钱买那些高昂的药来治眼睛，我劝说了很多次都没有用，只好自己在网上找偏方，后来学了一套按摩，能帮助促进眼部的血液循环，多少起到一些改善的作用，也就每天都给妈妈按摩半个小时。
只是最近季节变换，她的眼疾越发厉害了。看得我心里很难受，想着多打几份工，无论如何也要攒够钱给她买药治眼。
“小君啊……”
突然的一声叹息，手就被妈妈拉住了。我抬头，看着年迈的女人眼角的褶皱，心里突然特别的难过。
“如果你真的能考上兰鑫，就要离开家自己生活了……妈妈是真的很不放心你啊……你看你，整天的熬夜，又吃得那么少，再没有人看着你……”
“妈妈……”我微笑，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柔声安抚：“那我就考家附近的美院就好，留下来陪着您。兰鑫不是非去不可，再说了，它家那么高昂的学费，我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上呀。我看咱家门口的英大也挺不错的，还可以有奖学金。”
妈妈始终摇着头，又叹了口气：
“妈不想耽误你……你有这么高的天赋，妈就是有一口气，也要攒足了钱供你上最好的大学。”
我愣了愣，靠过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突然间我又想到了顾纯念。那个一心为自己着想，温柔而倔强的小孩……他的小手也是这样柔软而温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失去了，这一个，我一定要守护好。
有些人在时光的河流中，乘着舟愈行愈远，在视线中没了踪迹。然而心中，却流淌着跨越了时光河流的温暖，那样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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