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坠崖_师弟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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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坠崖

  天樾山是北境之巅,壁立千仞,下临无际。

  天纵刀在山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他们一直在下坠,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顾羿手臂发麻,刚养好的腕骨此时再次开裂,他右手持刀,左手拉着如同千斤重的徐云骞,两方拉扯下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两半。

  片刻之后天纵像是卡住了什么,下坠趋势被阻,两人被卡在这山壁之间,朝下看去,脚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地面。

  风雪很大,吹得他左右摇摆,顾羿一只手已经撑不住,一瞬如同一年那么漫长。

  徐云骞伤得很重,顾羿认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伤成这样,胸前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浸泡了他的前胸,嘴角血迹不断溢出,顾羿心里一沉,他不敢保证徐云骞还能活多久,剑伤贯胸,心脉可能都断了,他这个伤势沈书书亲自来了都不一定有办法。

  “师兄?”顾羿盯着徐云骞的头顶叫他的名字,要不是顾羿紧紧拽着他的手腕,摸到了一丝脉搏,还以为他死了。

  可是徐云骞没回答他,脉搏越来越微弱。

  天地茫茫,只有顾羿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他听不到任何回应,让他心里发慌,“徐云骞!”他又叫。

  别睡过去,睡过去就没救了。

  徐云骞的食指动了动,发出一阵微弱的回应,“……嗯。”

  顾羿差点因为这声嗯给他跪下来叫爹,“徐云骞,你有病吗?”

  顾羿声音都在抖,哪里都疼反而顾不得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懂你?把你心掏出来看一看吗?”

  一直都是顾羿追着他跑,顾羿先动的情,顾羿先吻的他,顾羿下的药,喜欢是顾羿说的,他甚至不知道师兄到底喜不喜欢他。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顾羿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劈头盖脸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好像是刚才那一架不够尽兴,现在追他进鬼门关也要叨扰他,“你……跳下来……跟我……吵架的?”

  徐云骞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被风雪吹走了大半,顾羿努力听才听懂,一口咬定,“对,我就是来吵架的。”他还想再吵两句让徐云骞提提神。

  徐云骞眼皮有些沉,他一手被顾羿拽着,对方紧紧扣着他的手腕。他当了一辈子天之骄子,仰慕他的,喜欢他的,敬重他的数不胜数,愿意这么拽着他的,只有顾羿一个。

  徐云骞知道自己活不久,一张嘴就涌出血沫,“顾羿,你听我说。”

  顾羿突然不想听了。

  “曹海平说顾家灭门案在文渊阁,”徐云骞不管不顾,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经不想再骗顾羿了,鲜血呛入喉咙,说话都已经是勉强,“如果孟夺锋那边有诈,回去找师父。”

  王升儒和孟夺锋相比,徐云骞更信王升儒,顾羿是他从小养大的,不管王升儒和顾骁之间是设么恩怨,师父总不可能对顾羿有杀心。

  “答应我一件事。”徐云骞声音越来越弱,顾羿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已经逐渐无力松开,风雪中,他听到徐云骞说出的后半句话:“别弑师。”

  别弑师,这三个字很轻,被北境的风雪一吹就吹没了,但顾羿还是听清了。

  事情未曾发生时一切都有周转的余地,顾羿若是杀了王升儒,前途毁于一旦,为武林正道所不容,为天下不耻,一旦弑师顾羿这辈子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徐云骞不是非要让顾羿走正道,只是邪门歪道太难走了。

  他舍不得。

  顾羿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你挺坏的你知道吗?”临死之前也让他不得安生,还要给他一道紧箍咒,死了也要管着他。

  “听……话……”徐云骞垂着头,再抬头看一眼顾羿的力气都没有。

  顾羿咬了咬牙,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这句听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假如徐云骞今日要死,听到最后一句话是顾羿跟他的争吵,那该有多难过啊。他有点想哭,可风雪吹着,像是有人在用刀割他的眼睛,他只感觉到一阵涩疼,什么都没留下。

  “好。”

  我听话。

  突然,一阵崩裂声,脚下悬空,两人只能靠一把刀支撑,上面石块松了松,骤然开始下坠,顾羿几次想要稳住都稳不住,崖壁无处着力,只能被动往下坠。

  坠落过程中,他险些抓不住徐云骞,本来扣着徐云骞的手腕,一时手滑差点放手,最后只捞到了他的手心。

  片刻之后下坠停止,天纵刀卡住了山缝,顾羿全身发麻,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他低头看去,看到了徐云骞的脑袋,自己正捏着他的手指。

  两个仅靠手指相连。

  顾羿想用力握紧些,但无处用力,他双手发麻已经崩到极致,他快不行了。

  “放……手吧。”徐云骞的声音传来,他伤势太重,大限将至,救下来也不一定能活,何必要再垫上一条人命。

  顾羿感觉到徐云骞的生命在消失,他快死了,但顾羿不认,“不放。”

  他被吊在这山崖下一手握着天纵一手拽着徐云骞,他哪边都不想放手,可事实不允许他两全,右手腕骨的骨裂越来越大,疼得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他再这么疯癫下去容易把自己的命玩死。

  天纵被压得弯到极致,这把刀坠不住两个男人的重量,徐云骞快死了,顾羿放手才是明智之举,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能想明白。

  “顾羿,”徐云骞叫他的名字,“放……”

  他话音刚落,顾羿的手一松,他放手了。

  顾羿松开了握着天纵的手,那是他爹的刀,好不容易失而复,现在被悬挂在天樾山壁,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来取,他紧紧抱着徐云骞,下坠时凑在徐云骞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还你的。”

  三次,顾羿欠了徐云骞三次,现在还了一次。

  ·

  肩背撞上树枝,额角磕上凸起的石头,尖锐的石头像是一把刀划伤了他的大腿,顾羿怀抱着徐云骞,松手之后手中照月劈上山壁,这把短刀只坚持了片刻,接着他们如同一颗滚落山崖的巨石,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撞上山壁上的枯树,砸上鹰隼的鸟巢,滚过凸起的石壁,最后狠狠砸进雪中。

  顾羿从未这么疼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但他太冷了,那股疼仿佛错位,明明伤在手肘他却觉得胳膊疼,明明伤了脑子他却觉得肚子疼,他连疼痛都无法感知。

  他没死,可是没有这么无力过,他挣扎着爬起来,血液已经被冻住,行动如此不便,他想动动手指却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

  雪地上有一大片血迹,他看到血的那一刻眼睛如同被刺痛,他猛地闭上眼睛像是在逃避,可是现实没有,他后脑一阵剧痛,疼痛迟钝地传来,他后脑大概有个豁口,得益于天气太冷,血流的不是很快,可是后面疼痛而冰冷,让他觉得自己脑袋都漏风了。

  他挣扎着爬起,然后又狠狠跌落回去,骨头应该裂了好几处。

  眼前的一切都很扭曲,只能看到一阵白茫茫的雪,刺痛和寒冷要把他逼疯,他在寻找徐云骞。

  远处有一个人影,顾羿看到他,因为双腿无力只能爬过去,雪下得很大,迷了他的眼,明明不远的距离却要走很久。

  终于,他摸到了他的身体,他放了下心,觉得自己碰到了师兄。

  可他翻过他的肩膀,只看到了一个死人,这人不知道死了多久,大概是失足跌落山崖,被天地冻成了一具僵直的尸体,肉·体不会腐烂,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瞬。

  顾羿撒了手,他不信鬼神,如今却有点怕鬼。

  “师兄?”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风雪声掩盖。

  “师兄?”他又叫了一次,很执着地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徐云骞。

  顾羿茫然四顾,心被一股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情绪填满,他无路可走无处可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能指引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把徐云骞弄丢了。

  他把那么好的徐云骞弄丢了。

  他们练武有什么用?武道巅峰又如何?能抵得住命运无常和无情天地吗?

  顾羿摇摇晃晃站起来,没有内力没有轻功,平日里很简单的举动如今做来如同登天,脑袋发沉如同千斤,他走得踉踉跄跄,比醉汉也没有好多少。

  很快他走到了下一个尸体面前,翻过这人,不是,不是他师兄,他喘了口气,然后走向下一个,如此大概找了五六个,顾羿已经僵直到不能动的地步。

  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头重重摔进雪地,世界在颠倒,风雪从他身上狠狠掠去,他跟这些尸体没什么区别。跳下来时什么准备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那是一种本能。

  他呵出一口气,却不是热气腾腾,喉咙一片冰冷,好像他现在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不知道何时就能死去,永远爬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已经一天两天,可能只有一瞬,顾羿分不清时间。远远的,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像是什么神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悄悄打量他,目光有些悲悯。民间人总说人在临死之际会看到鬼吏索命,那就是鬼吏吗?

  顾羿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没有男人,他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自己疼出了幻觉,眼前没有多余的脚印,根本没人来过。

  他深深喘息着,突然眼角瞥到什么。

  徐云骞一身白衣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翻过来时胸前的血花已经凝固,浸透了他的白衣,顾羿去听他的心跳,没有任何东西,他去摸徐云骞的脉搏,也摸不到他的脉息。

  顾羿的手太冷,他去摸徐云骞也只能摸到一片同样的冰冷。

  顾羿想到了什么,颤巍巍从怀中掏出瓷瓶,他下来时带了孟夺锋的鲜血,他打开衣襟,却看到一块碎瓷片插在他胸口,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瓶子在滚落山崖时早就被压碎,碎瓷片刺进胸口,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只不过他太疼了感觉不到。

  孟夺锋的血没了。

  顾羿四处翻找,最后只找到了一小块碎片,天地太冷,鲜血被冻成了冰渣,得以保留了一小块像指甲大小的一块碎冰。

  顾羿把这小一块血像是宝贝一样挖出来,他不知道孟夺锋的血有没有用,更不知道这么小块的血有没有用。

  顾羿本想用内力融化鲜血,但他拼死也凝不出一点。

  他只能把血含进嘴里,用仅有的热气一点点含化,然后撬开徐云骞的唇,小心翼翼喂过去。他吻过徐云骞很多次,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紧张,他已经冷到极致,竟然连舌头都是冷的,让顾羿怀疑徐云骞早就已经死了,他不过在亲吻一具尸体。

  他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顾羿把徐云骞僵直的身体抱在怀里,没有多余的温度和内力可以温暖另一个人。他看着徐云骞精致的眉眼,此时眉毛上落满雪花,脸上像是结着一层霜,他凑近他,像小兽一样轻轻蹭了蹭徐云骞的鼻子,问:“师兄?”

  徐云骞没反应,像是一具冰雕。

  顾羿来的太迟了,跳下山崖那一刻太迟,找到徐云骞的那一刻太迟,这么重的伤,根本拖不到顾羿来寻。如果他有点脑子很容易想明白这个问题,但他不信,很执着地叫:“师兄……”

  顾羿挨着他的额头,“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没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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