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受伤_师弟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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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受伤

  宁溪走后,顾羿一直沉默地坐着,半炷香的功夫过去,好像确定没人会来之后,顾羿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极其难看。

  “唔……”他捂住嘴,当即吐了口血,刚才憋得太久,吐出一块浓黑的血块,越来越严重,之前吐出来的血好歹是鲜红的,最近这一年吐出来的都发黑,像是咳出来一块烂肉。

  顾羿靠在椅子上,喘息对他来说都很困难,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一个人喘了很久才气息通畅。

  顾羿很沉默地给自己把脉。当年在正玄山无聊跟沈书书学了半吊子的医术,没想到当年学到的东西后来救了顾羿很多次。

  顾羿判断不出自己这又是怎么了,他内里千疮百孔,估计是哪儿弄出的伤自己没感觉到。

  暗卫还以为顾羿发病了,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问:“教主,要吃药吗?”

  根本没有千丝绕的解药,顾羿常吃的是改良过的解忧草,毒性更低一些,可以缓解他的疼。解忧草多少带毒,顾羿平日里能不吃就不吃,可他今日偏偏这点疼都忍不了。

  他接过药瓶,服药后撑着桌子,冷汗从额头上坠下,感觉心脏一阵阵抽疼,解忧草还没起效果,他分不清自己怎么了,感觉不像是病发。

  药效起来之后顾羿脸色变得潮红,脸上明明没有多少表情,可莫名让人觉得他挺难受,不是身体上遭多大罪,是心里,好像……挺难过的。

  暗卫因为自己的想法皱了皱眉,他不确定顾羿这样的魔头会不会难过。

  顾羿洗了手,擦了嘴角的血迹,无意间瞥见铜镜里的自己,有些落魄和狼狈,这是他不曾展示在人前的样子。他捋起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峰上的伤。

  顾羿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受伤之后要花很久才能止住血,不仅如此,千丝绕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从最初的三个月一次,现在不到两个月就要再来一回。

  啪嗒一声,眉骨上的伤口裂开,一滴血落在桌子上。

  顾羿缓了片刻,拿着手帕开始一点点擦眉骨,他拒绝让人帮忙,也没想着让乙辛过来。帕子一点点被染红,擦了还会涌出来,他整个人像是个漏了的屋顶,天下暴雨,不论他怎么折腾,鲜血都能想办法溢出来,顾羿很偏执地一直擦,直到那张帕子被染得血红才停下。

  血不流了,眉骨上像是留了个裂缝。

  这道伤口可能要两个多月才能愈合,徐云骞真有意思,刚见面就给他留了个伤。

  顾羿猜测自己应该还能撑过两次毒发,身体已经受不住了,也就是说他最多能活半年,半年里顾羿要么杀了曹海平,要么就是从生死教这边试试有没有什么新法子。

  但他也没花多少心思在这上面,解了千丝绕也没用,他肌肉还是结实的,铜墙铁壁一样的躯壳下,内脏肺腑快烂完了。

  顾羿累了,他慢慢爬上床,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半年足够干很多事,顾羿没时间了,他不会把所有希望放在生死教上,就算他痊愈了也必须杀了曹海平。他在脑海中仔细想着这件事,白麓城一行让他脑袋疼。

  他不可控制地想到徐云骞,仿佛此时徐云骞正从背后抱着自己,他只要一转身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檀香。顾羿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肩窝,找准了位置,那里的骨头仿佛要更软一些,轻轻按下去一阵麻痹感涌上来,之前徐云骞用了点内力,让他如同被点穴失去了一刻的自由。顾羿从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问题,要是知道可能会提前戴上护甲。

  徐云骞怎么知道的?可能是以前在床上折腾他,少年时的徐云骞喜欢抚摸他身上的伤疤,去探究那些顾羿本人都不感兴趣的过往。

  他肩膀上有个指痕,顾羿现在的体质太敏感,碰一下就留痕迹,刚才徐云骞摁得太狠,留下一个青紫的印子。

  顾羿有些困惑,无法理解徐云骞到底什么用意,听说他修无情道,肯定不是来找自己重修关系。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是来打探顾羿的底细。

  顾羿这两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先是跟徐云骞重逢,又是跟罗摩交谈,他太阳穴突突的疼,偏头痛缠上来,一般这个时候乙辛都很乖巧地帮他按一按穴位,今日没看见人。

  顾羿突然意识到什么,道:“叫乙辛过来。”

  暗卫道:“她不在。”

  顾羿皱了皱眉,乙辛现在应该在睡觉,她一个小丫头能跑到哪儿去。她不是顾羿的奴仆要时时守着,去哪儿顾羿都不会管她,只不过这里是大周不是北莽,而且双方交战在即,如果知道乙辛是顾羿身边人,可能她活不了多久。

  暗卫明白其中道理,道:“我这就去找她。”

  一旦乙辛落入敌手,属下去要人只会起冲突。乙辛在顾羿心中分量很重,甚至远超于他自己的命。顾羿沉默片刻,坐起身来,“我自己去。”

  ·

  白麓城万福米铺,此地是开云寨的暗桩。

  徐云骞给江沅写了信告诉她顾羿的现状,求医问道这件事有时候讲究缘分。江沅这么多年想了不少法子,听说她得以机会找到了一些门道,现在让徐云骞头疼的是怎么把顾羿带回去。

  六大派在肃州联盟,正玄山青城山先到的,剩下还有两派在半道上。他们派了探子出去打探消息,生死教总坛很难找,知道大致位置在哪儿却迟迟找不到入口,重霄道人擅长奇门遁甲,在此地已经研究两日。

  更麻烦的是,不光生死教,顾羿竟然也来了白麓城。

  善规教比生死教难缠太多,假如顾羿要插手,这一场仗就变成了死战。顾羿刚到白麓城就遭到刺杀,生擒青城山的孙秦,孙秦咬牙不肯说出任何消息。孙秦已经落入敌手,青城山想要放弃这个人,徐云骞提出可以去救他。

  顾羿来的当天徐云骞进了太白居捞人,比他想的要容易很多,顾羿没有半点犹豫很痛快地放他离去。

  徐云骞走后,听宁溪说生死教的人去找了顾羿,顾羿并没有打算袖手旁观,事实上这也很正常,坐到顾羿这个位置,趁乱捞一杯羹才是明智之举。

  当年追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师弟真的成了一方霸主,顾羿想问题已经不再单纯,也不再意气用事,他必须做正确的决定才能活下去。

  无关正邪两道,顾羿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跟自己匹敌的对手,像一条恶犬,稍有不慎会被他咬断喉咙。

  徐云骞交代了些事宜,从米铺出来后天刚亮,白麓城这座小镇刚刚苏醒,街上零零散散几个人,徐云骞没回头,感觉阴影中有个影子盯着自己瞧,“谁?”

  他话音刚落,手中一弹,指间没有一粒石子,却硬生生在柱子上打出一道印记。

  一个小胖丫头从柱子后滚出来,她穿着一身北莽人的长袍,天蓝色的外褂,袖口绣着大片的卷草纹和蝙蝠,腰带上缠着一圈玛瑙腰带。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蹭的脸上有点脏。徐云骞看到之后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去太白居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站在顾羿身侧,她应该是顾羿的侍女。

  徐云骞道:“你胆子倒是很大。”

  此地高手如云,再走两步里面住着的就是青城山的云出尘,一个小胖丫头竟然敢往里闯,这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三岁,武功不简单,也不知道藏在这儿多久了。

  乙辛还真的当徐云骞在夸她,朝他憨笑,“他们找不到我。”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只会让人觉得是哪家跑出来的胖小姐,跟传闻中艳丽无双的魔女相差甚远,谁能知道她来自魔教。

  乙辛好像很喜欢徐云骞,见到他就不自觉笑,问:“你是顾羿的小神仙?”

  小神仙?徐云骞从不知道顾羿这么想他,听到这个称呼笑了。乙辛没见过他笑,一时间看愣了,那笑容淡淡的,一笑起来眼角那颗痣好像活了,清早的晨光都一并揉进去,真的像个仙人。

  “他这么说的?”

  乙辛懵懵懂懂点头,自言自语道:“他真的没骗我。”

  徐云骞真的好看,天人之姿,高傲不可一世,跟云锦那样的长相完完全全两回事,仿佛是天人和俗人的差别。乙辛之前不信,当时在太白居见了徐云骞一眼就信了,顾羿和徐云骞在水榭叙旧时乙辛还在旁边瞧。

  徐云骞走后她就悄悄跟出来,不敢跟的太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抓包。

  徐云骞看这小丫头好像脑子不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徐云骞也不想管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买了包子和茶水。

  乙辛跟他半点客气都没有,好像是被徐云骞养大的一样,往他对面一坐,小二端了两份吃食过来,乙辛看到之后眼睛亮了亮,抓着包子就啃,同时心中还评判,徐云骞表面冷得跟冻出霜花一样,竟然还愿意请她吃饭,面冷心热,难怪顾羿这么喜欢他。

  乙辛有点拿不准主意,徐云骞看上去那样冷淡,好像不会为什么东西动情,问:“你真的想杀他啊?”她记得这件事,顾羿当时说徐云骞跟顾羿见面会想杀他。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头一次见面徐云骞没杀了顾羿,顾羿也没杀了徐云骞。

  反而……把衣服给脱了。

  徐云骞今天没什么胃口,道:“我觉得我不用动手他也活不了几年。”

  乙辛:“……”

  乙辛感觉徐云骞应该是在生气,她小声嘟囔道:“不过他也不太想活。”

  乙辛认识了顾羿这么久,自认为很了解这个魔头。顾羿没那么想活,他对生死看的很淡,可以说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生死这东西,他想问题是一段接着一段的,根本不知道长远为何物。

  徐云骞闻言皱了皱眉,他也看出来了,顾羿没那么想活。

  小二利利索索端了包子茶点上来,乙辛伸手就抓,包子太烫,乙辛有点烫手,她已经咬了大半个了,徐云骞还在那儿擦筷子,用茶水烫过再用洁白的手帕擦拭,动作慢条斯理,却不让人感觉到矫情,反而很赏心悦目。

  乙辛由衷感叹道:“你跟顾羿真像啊。”

  顾羿也是,每次吃点东西下意识地先去烫碗筷,烫完之后就有点怅然若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可习惯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徐云骞动作一顿,道:“是他跟我像。”

  乙辛点了点头,心想确实如此,她先认识的顾羿,她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徐云骞来一趟白麓城好像一直在往顾羿心里深挖,问:“你怎么知道?”

  “真的啊?”乙辛有点乐呵,她原本就长得喜气,此时一笑像个年画娃娃,“他出门看到甜食就买点,买回来也不吃也不给别人吃,就放着,放坏了就扔了再买,出门去哪儿身上都带着糖,你现在要去摸还能摸到。我本来觉得他像小孩儿,原来是给你的。”

  徐云骞的动作停了,乙辛没有其他意思,她可能只是单纯找个乐子来验证自己多年来心中的想法。吃包子吃得快,说话也快,根本没意识到徐云骞表情不太对,古怪的问题接踵而至,问:“你干嘛不要他了?”

  徐云骞哑然,当时离开是顾羿提的,徐云骞从没说过。他们之间如同被洪水冲散,徐云骞当年曾说不管什么都一起扛,这句话在仇恨面前溃不成军。

  他们之间没有谁不要谁。

  乙辛放下包子,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他以前病的时候老叫你,太难受了,我去摸他,他一直在叫师兄。”顾羿刚进善规教的时候,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叫师兄,后来不叫了,可能知道师兄不会来找他。

  哗啦一声,徐云骞手背碰倒了茶碗,茶水倾泻而出,滴滴答答从桌沿流下,他未曾这样失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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