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_25
03通道虽然是密室中废弃的通道之一，但是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故，监控依旧保留。
而嘉宾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之前隐藏在镜头底下的一些东西深挖出来。
周泓玉的直言、陆原野的放肆，以及沈燃青的无奈，一些本不会出现的态度和神情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镜头面前。剪辑师和导演还都是爱搞事儿的，兴致勃勃地给剪了出来，搓手期待观众们的反应。
而周泓玉简直要傻眼了。
从他之前发微博控诉剪辑师乱p特效到现在，一公不到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里面，剪辑师把他的人设笑点立了出来，再在后面狠狠击垮。
再一看评论。
工作人员留下的哈哈哈哈哈还在热评第一。
周泓玉看着，喉咙干涸仿佛一条渴水的鱼。他头晕眼花，从字里行间之中感到了惊人的讽刺。
当时他把工作人员这几个字当成欢乐和谐的笑，楼中楼里也是欢声笑语。如今一看，怕不是工作人员早就知道结果如何，是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刚才一片和谐的评论区，已经堆积了各种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眼眸刺痛的言语。
【幸亏导演剪出来了，让我认识到你有多让人打yue】
【早就看他蹭热度不顺眼了】
【恶不恶心啊，无语了。现实中真让我遇到你这种人就直接开打了】
【傻逼】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当初脱口而出的笃信言辞最终却反噬给了自己。
他没有勇气打开私信。
像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演员，向来是没什么骂他的人的，黑粉讨厌他是一回事，会不会浪费精力来骂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努力回想自己当时的一言一行。
不就是离沈燃青近了一点点？不就是背后说了两句闲话吗？至于吗！
他看着手机评论区，又气又恼。
蹭热度的事情哪个明星没做过，他只不过是暂时没得到刘铭、沈燃青的同意，这群网友都骂成这样。
后悔了。
公司花了大价钱拦截资源让他上，并不是为了让他收货这样全网嘲的结局的。
他正想给《无限逃脱》的导演打电话质问，却先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周泓玉：“……”
不、不敢接。
周泓玉表现稀巴烂。
这倒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粉丝都不得不承认的情商低——单纯低也就算了，倒也能做个心直口快、坦率又耿直的人设。但他偏偏啥时候都喜欢半瓶水乱晃荡，试图向别人展示“我很懂”、“我很温柔”这类心思，只可惜以失败告终。
而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沈燃青陆原野这一组。
这档节目能够迅速完成，甚至逼得导演不得不加个新副本拖延时间，十里面有九都是因为沈燃青一个人。
然后他的队友又是什么样子？
情商低的伪装绿茶周泓玉，绿茶杀手直男秦上。
哦。还有个陆原野。
看了这期节目的人都知道陆原野有多烦人了。
这人吧，虽说长着一张俊美到难以指摘的脸，平时瞧着也凶戾，但一撞上沈燃青，就好像总有点故意为之的挑衅，以惹他生气为最终目标地东一句西一句，一点不懂一点不清楚就缠着他要追问到天荒地老。
大家扪心自问，如果摊上这样情况的人是自己，早就暴躁到摔桌子了。
——但所幸陆原野万般不好，都还有一点好。
嘴上不依不饶的样子，一旦看到沈燃青无动于衷，还是会委屈巴巴地让步。
粉丝简直要尖叫鸡了。
【这谁受得了！！】
【反正我不行！万人血书跪求结婚】
【呜呜呜，这不谈恋爱很难收场啊！】
【在谈了在谈了呜呜，沈哥都去首都大找弟弟了！！！】
粉丝：尖叫鸡.jpg
而与激情难耐的他们不同，沈燃青：“……”
时隔这么久，他总算是知道当时结束后导演看过来的奇怪神情是因为什么了。
王姨喝水的动作也是骤然一停。
她呆呆地看看电视屏幕中的沈燃青，又回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沈燃青：：“……”
沈燃青不语。
王姨不知道沈燃青尴不尴尬，总之自己是很尴尬。
论看到俩孩子上节目装作不认识，有时候靠到一起动作还奇奇怪怪是什么样的感觉。
王姨眼神复杂：“没关系，我不介意。”
沈燃青：“……不介意什么？”
“小陆他啊，人不错的。”王姨放下水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小你俩就一起。我呢，虽说只是个保姆，但确实是看着你俩长大的，把你俩视为我自己的孩子。知根知底，是可以信任的。”
看着她的满脸感慨，不时摇摇头，沈燃青幕难得茫然。
他看看电视屏幕。
有问题吗？
陆原野笑眯眯挑衅他，嘴里一口一个好哥哥，沈燃青眉心微蹙，冷漠以待。
没有问题吧。
“没关系，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王姨表示理解。
沈燃青很想说他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但是——
好像，所有人都误会了什么。
铃声响起，下课。
陆原野单肩背着书包从三教走出来，朋友正低头看综艺，他拍着球疑惑，“不去打球吗？”
朋友：“在看你叫好哥哥呢。”
陆原野：“……”
他猛地顿住。
篮球跃起却得不到受力点，在地上跳动几下，滚到脚边。
陆原野都快要忘记这回事儿了。在他印象中，所有综艺在好久以前就被人撞到拍摄，却要好久好久以后才会播出。
《无限逃脱》居然这么快就播出了。
他捂着后颈转了转脖子，看看地上无人关注的篮球，从背包里拿出网兜把篮球装好，然后拿出手机看。
率先看到的却不是微博，而是好友们的疯狂艾特。手机一亮屏，红点消息就积累起来弹窗好多次。
陆原野扬起眉毛，随便点了一个进去看，发现是朋友晒出他和沈燃青的同框截图。
底下的共同好友正在疯狂哈哈哈。
【不愧是陆原野！叫这个名字不是没有理由的！！属实太合理了】
【雀实，哥你好野哦】
【笑死我了】
【噫~~好配哦，嘿嘿】
陆原野点出去，进到自己朋友圈里划拉两下。
全是截图，各种角度360度，十分完美地记录了他和沈燃青相处的每一刻，发的文案也都不一样。
【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老同学……】
【好哥哥……陆原野原来也会叫哥哥！！是我不配了qaq】
【看他老念叨影帝，我就说是粉丝他还死不承认！】
他忍不住提了下嘴角，挑了一整页截了图，发去给沈燃青看。
沈燃青：？
陆原野慢悠悠打字，“节目播了，哥哥看了吗？”
沈燃青不回。
陆原野锲而不舍地连发句号。
沈燃青：【……】
陆原野都已经想象到他被烦到不得不回的样子了。
像沈燃青这样多少带点强迫症的人，放着手机消息叮叮咚咚而置之不理绝对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陆原野翘起嘴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经敲字发了出去，【好像他们都觉得咱们还挺配】
过了会儿，沈燃青：【你觉得呢？】
陆原野手指顿了顿，似乎都可以想象到屏幕那边的沈燃青的表情了。
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下巴，乌发垂落散落眉眼，带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淡。
也许脸上是带点哂笑的。因为沈燃青向来不喜欢他，一定会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想到这个可能正在发生的臆测，他觉得心脏像是被攥了一下。
酥麻的，说不上疼痛还是难耐的电流从尾椎骨一路上窜，几乎要麻痹住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神经。半晌，陆原野垂着深灰的眼，想了想，想了又想，不知道该回什么。
朋友汪霁月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他一眼，一不留神瞥到他的聊天记录。
他诧异地瞪起眼睛道，“你不会真喜欢沈学长吧？？”
陆原野迅速把手机按息屏，扭头瞥他，如尖刀一般的眼睛带着不耐，“为什么看别人手机？”
汪霁月双手合十，麻溜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就只扫了一眼！”
但是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一页，一眼带过就能看个差不多。
陆原野剑眉紧皱着。
汪霁月看看他，道，“你啊，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藏脸色。”
陆原野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滞，随后更深地蹙起来。
汪霁月和他可是初中开始的朋友，和那些看他脸色不好就退避三舍的人不同，他仗着交情总是可以大胆一点的。
“你刚刚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
陆原野忍不住抬眸看他。
汪霁月抱住自己的肩膀，期期艾艾，“哎，苦恼，纠结，烦躁！”
这个开场白成功让路上赶着上学或赶着下课的人停滞脚步。
汪霁月像软体虫一样扭来扭去，“这问题我到底要怎么回答才不招人讨厌？可恶啊，我是不是不该问出那个问题！！——嗯，就酱紫。”
陆原野嘴角一抽，当场别过头，不想和这个表情姿势夸张到路过的人都要扭头看一眼的人继续说话了。
“干嘛？这表情怎么这么看不起我？”汪霁月表演完，抱着胳膊，“你是不是被我戳中痛处了啊。”
陆原野：“有点。”
汪霁月：“可以，不错，算你坦诚。”
陆原野勾着嘴角笑了下。
“那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这个问题再次直扑面门，陆原野想脱口而出的话却在喉咙被阻塞。
汪霁月撇着嘴，倒也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之上牵扯——反正陆原野什么都已经写在脸上了。他意有所指，“我说呢，咱学校离那地方那么远，你跑过去干啥。”
“那不是绯闻缠身吗？”陆原野低着嗓音，“我去看看。”
“一个绯闻都能叫缠身了？绝绝子，那你让绯闻天王怎么活。绯闻都要把他包成木乃伊了吧。”
陆原野抓了抓头发，帅气又凶肆的一张脸看着很是郁闷又不爽。
“喏，现在就知道了。”汪霁月扬了扬手机，“哎，认识你的人现在全都知道你两面派对着沈燃青叫哥哥了，你会不会社死啊？”
陆原野：“……这个问题，很难讲的。”
一方面，陆原野确实是个又野又蛮横的人，简单来说，好多事情上他都是不要脸的。可另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确是有些尴尬。
陆原野对自己认知还是十分清晰。
他属实莽撞，做事情全凭直觉从不爱考虑后果。当时他一看微博，说是脑壳直接短路也不为过。
【速报，沈哥要和绯闻对象上综艺啦！】就是这条。
随后他几乎没有留给自己多少思考的时间，立马决定也要去。
绯闻对象这四个大字几乎要在他嘴巴里被念碎了。
沈燃青大学中途被导演系的朋友拉去演戏，从此进入娱乐圈，以实力与低调闻名。想和他传什么绯闻，找都找不到人，怎么拍到绯闻照片？
——周泓玉，是第一个。
最让陆原野觉得焦虑的是，谁也不知道这绯闻是不是沈燃青默许后的结果。
他整个人都被一条不知真假的话左右情绪，一宿刷着周泓玉的照片、周泓玉的微博，大半夜的要不是顾忌室友，差点就怒而锤墙。
能力没多少，黑料一大堆。
他哥可是影帝！！
这人也配？！！
虽然是这么想着的！
但是，看到周泓玉和沈燃青的合照、他和沈燃青的绯闻，陆原野总是尤其不爽。
嫉妒的野火就在心的旷野燃烧，把他不敢诉诸于口的情绪烧成一堆无用的灰烬。风一吹，都没人记得了。
汪霁月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这都不社死啊！算你牛。”
汪霁月轻微社恐。
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该怎么办？
大概会直接移民火星吧，他想。太可怕了。
陆原野低头看看手机。
和沈燃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沈燃青发来的那句“你觉得呢？”
陆原野觉得这条消息孤零零的，他动动手指，回复，【多好啊，有毛病吗！！没毛病！】
点开表情包，陆原野看看自己常发的各类游戏的表情包，想想沈燃青不懂。他琢磨琢磨，手指一转，发出去一个可可爱爱的猫咪。
也许是他之前没回，等了许久，沈燃青也没有再回他的消息。
陆原野坐在花坛上，支着下巴放空。
现在换成他的消息孤零零地在那里停留。陆原野甚至不知道沈燃青有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汪霁月看他安静得不同寻常，自己也不习惯，忍不住带着问号扭头，“在想什么？”
明明在发消息之前他还是又得意又开心的样子，多没多一会儿，好像就被什么东西摧折了一样没精打采。
陆原野舌尖忍不住顶了顶牙齿，眼眸一眯，“要是微信也有个已读功能就好了。”
汪霁月一乐：“那不是海王的地狱啊？”
陆原野以拳抵唇笑出声，随后又叹气。
搞得汪霁月那是个莫名其妙啊。
他们帅哥都这么情绪多变的吗？
陆原野从聊天页面退出去，又回去刷自己的朋友圈。
如果有已读这个功能，这样他就知道，沈燃青是看到了但懒得回，还是根本不会看。
他站在山谷等回音，等不到。可他多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做不到让沈燃青喜欢。陆原野自认自己是个任性妄为什么也不顾的人，如果别的人对他不搭不理，以他的身家容貌能力，巴结他的人有的是，他根本都不会在乎。
但是如果对象换成了沈燃青，比起无奈，可能更多是无力。
看到新的、有危机的人出现在沈燃青的身边，他除了和其他网友一样围观外，连一个吃醋的身份也没有。
除了阴差阳错一起长大，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只能尽力引起他的关注，用一切可恶的、不理智的办法，像是幼稚的小孩一样，试图通过扯女孩辫子、惹人发怒的办法博得注意。
他想看到一视同仁的沈燃青对他不一样。但是，办法只有让他生气。
这很恶劣，也很狼狈。
陆原野没有回复，沈燃青也就放下手机。
老实说，他不理解陆原野。
看着电视综艺的播放，他容色淡淡，还抽出空闲想了下，《无限逃脱》前陆原野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
王姨还在边看边感慨，“哎呀，之前还以为你俩好不了了呢。看看，一口一个哥哥，多亲热啊，你也不回应下人家。”
回应？沈燃青不解：“嗯？”
王姨：“叫小陆弟弟啊！你小时候不就这么喊的？”
沈燃青：“……”
王姨带着疑惑腔调的这句话冲击力太强，沈燃青怔松一阵子，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
小陆弟弟？？？
一向性格平静心情没什么起伏的沈燃青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好多个问号。
王姨诧异，“忘啦？”
沈燃青诚实，“忘了。”
“你们年轻人啊，没记性。”
这一期节目已经播完，王姨点了重播，竟然还想再看一遍。她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门铃被按响的声音。
王姨起身去看看，“谁啊？”
一开门，王姨抬起头，就看到以为一个穿着中山装、精神十分矍铄的瘦削老人推门迈步走进来，眼眸一扫，声音如雷电般醒耳洪亮，他说：“我们阿青呢？”
王姨：“叔来了？进来坐。”
沈燃青在隔着好远的屋里都听到了外祖父的声音，从后院绕出来，对老年人点点头：“姥爷。”
梅川点点头，迈步走进来，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的样子，“不错，又拿了什么奖？”
他头发都花白了，但无论语调还是表情，都还这十分有劲儿。
沈燃青眉眼温和地笑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奖项。”
沈燃青很尊敬他。
母亲早逝之后，祖母得知消息悲痛欲绝，也过去了。偌大梅家，就只剩下外祖父梅川一个人守着梅家的老宅。当初要论资产，是沈燃青的母亲下嫁，她离世之后，梅川就把沈燃青视为继承家产的独子，格外爱护。沈燃青从小到大经历不少事情，梅川都在默默帮助。虽说是亲人，但是这份帮助，沈燃青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间沈燃青谦虚内敛，王姨补充：“最佳男主角奖呢，是影帝了！”
梅川不解，“什么是影帝？”
王姨被他问倒了，看看沈燃青求助，“不知道。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意思？”
沈燃青道，“不算，只能算能者之一。”
他谦逊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并不算顶顶厉害，但谦虚之余也并不贬低自己。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影帝，他所拿到的影帝奖项更是十分权威，态度十分肯定。
梅川哈哈大笑，加大力的拍着沈燃青的肩膀，声如洪钟直灌耳膜，叫沈燃青这个惯来喜欢清静的人有些难耐。他脸上带着笑，把梅川引入里厅让他坐下，王姨端来茶水。
梅川饮一口，大为赞赏，“不错，小王这手艺，比起上次可是精湛不少了！”
王姨对他一笑，“还是叔会夸啊。”
简单寒暄一下，她也不逗留。作为一个从业几十年的专职保姆，她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习惯。沈燃青尚未接管公司，梅川还在职忙碌各种事宜，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所宅子，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于是她也用不着人提醒，和沈燃青颔首示意，很是自觉地离开里厅上了楼。
里厅只留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一个发丝如乌木的年轻人对坐。
岁月就仿佛在他们两个的躯体中间流动。
梅川品了会儿茶，说，“小王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人，果然是不错啊。”
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缅怀。
与沈燃青七八岁丧母记忆不清不同。梅川是父亲，他实打实养了女儿二十多年，然而掌上明珠一朝嫁人就被磋磨离世，心里的怨怒别说十几年，但凡他活着就不会遗忘。
沈燃青识趣地不在他的回忆中插嘴。
过了一会儿，梅川回过神来，把茶杯放下，嗑在桌面发出“笃”的一声响。
沈燃青等待着。
“你是我外孙，我也懒得和你寒暄。”沈燃青面孔与他的爱女相似，尤其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语调温和了些，随后想起沈知彦，压抑住怒气，“沈知彦那狗娘养的废物迟早坐牢，他这次搞的窟窿别想填了！所有资料我这边已经都收集好了，你多看着点，别让他和他的情人跑了。”
沈燃青道好。
梅川却仍旧放不下心。“阿青，纵使他是你的亲爹，也不能心软。”他枯瘦的手用力敲了敲胸腔，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你这颗心要是软下去，最后被摧毁的就不是沈知彦——是你了。”
不能心软。
不能心软。
不能心软。
这句话，梅川自他小念到大，沈燃青早就铭刻于心，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你要是不知道，你妈的冤谁来申？你妈的苦谁来诉。阿青啊，你外祖父我我都已经半截入土了，临死前能把那狗娘养的渣滓送进牢里，就算是了了这后半辈子的执念。”
他眯起眼，深邃的眼眶，眼球却微微凸起。梅川实在太瘦了，骨瘦嶙峋得真像一颗梅树，“他们的后半生，我“照顾”不了了——还得靠你。”
沈燃青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沈知彦那个人渣，”梅川哈哈大笑，他声音还是很大，洪钟一样震在心里，“直接在牢里死去，就是我最满意的结局！”
沈燃青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梅川人很好，这毋庸置疑。他是好老板，好爸爸，好丈夫，好外公，但得知沈知彦的恶劣行径间接害死女儿妻子，就像疯魔般再也走不出来。
这种执念的了结，要么是梅川离世，要么是沈知彦离世。
沈燃青正缓下心情安抚梅川，就听到：
“叮咚——”
门铃又响了。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是谁，和梅川说了一声之后就起身开门。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沈燃青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在喝茶平复自己过激心情的梅川。
梅川敏锐地留意到他的视线，“阿青，是谁啊？”
他只要脱离那种状态，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的、和蔼的老人一样，除了形如槁木般，也是很温柔的。
沈燃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沈知彦被隔在门外，并没有听到梅川的声音。他见沈燃青迟迟不肯开门，急忙道，“阿青，让我进去，我有事情和你谈，阿青！”
沈燃青当然知道。
没有事情，沈知彦绝不会登门拜访。想想距离上次沈知彦来求助，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沈燃青黝黑的眼眸如深邃的潭水，平静而内敛地看着他。
沈知彦急了，“阿青！我是你的父亲，你不能不管我——”
梅川对“父亲”这字眼异常敏感。
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丧女的父亲，一个丧女还无法走出的父亲。
不需要沈燃青说是谁，他已经意识到了。梅川顿时眯起眼睛，捂着胸口很是艰难地喘着粗气。他站起身，朝着旁边张望，拿起一根铁棍子，在手里掂量掂量，疾步如飞地朝门口走来。
沈燃青开门，把几乎是以绝望、哀求，与上次不同，完全抛开自己最后一点自尊的沈知彦让进门里。
沈知彦欣喜若狂，“我知道，我就知道，儿子，阿青，你是我最好的儿子！”
沈默一事无成。
他在心中恶毒地咒骂，沈默，二十几岁还要靠他来养，怎么比得上这个早早独立，在娱乐圈赚得盆满钵满的儿子沈燃青呢。
他拍着沈燃青的肩膀，松了口气，又很是欣慰。
“放心，阿青，爸爸度过这次危机，再也不让你在外面一个人打拼了。沈家是你的，等我老了、死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几乎是冲过来的梅川。
梅川苍老但高瘦，手臂与额头青筋暴起，手里拎着长长的铁棍。
梅川死死盯着他，如同要飞起般疾步跑来。沈知彦不知道一个老人怎会有如此的力量，不住地往后退，惊恐的眼神看着梅川有些干瘪的嘴角泄出一个笑。
“你确实该死了。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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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嘉宾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之前隐藏在镜头底下的一些东西深挖出来。
周泓玉的直言、陆原野的放肆，以及沈燃青的无奈，一些本不会出现的态度和神情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镜头面前。剪辑师和导演还都是爱搞事儿的，兴致勃勃地给剪了出来，搓手期待观众们的反应。
而周泓玉简直要傻眼了。
从他之前发微博控诉剪辑师乱p特效到现在，一公不到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里面，剪辑师把他的人设笑点立了出来，再在后面狠狠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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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留下的哈哈哈哈哈还在热评第一。
周泓玉看着，喉咙干涸仿佛一条渴水的鱼。他头晕眼花，从字里行间之中感到了惊人的讽刺。
当时他把工作人员这几个字当成欢乐和谐的笑，楼中楼里也是欢声笑语。如今一看，怕不是工作人员早就知道结果如何，是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刚才一片和谐的评论区，已经堆积了各种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眼眸刺痛的言语。
【幸亏导演剪出来了，让我认识到你有多让人打yue】
【早就看他蹭热度不顺眼了】
【恶不恶心啊，无语了。现实中真让我遇到你这种人就直接开打了】
【傻逼】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当初脱口而出的笃信言辞最终却反噬给了自己。
他没有勇气打开私信。
像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演员，向来是没什么骂他的人的，黑粉讨厌他是一回事，会不会浪费精力来骂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努力回想自己当时的一言一行。
不就是离沈燃青近了一点点？不就是背后说了两句闲话吗？至于吗！
他看着手机评论区，又气又恼。
蹭热度的事情哪个明星没做过，他只不过是暂时没得到刘铭、沈燃青的同意，这群网友都骂成这样。
后悔了。
公司花了大价钱拦截资源让他上，并不是为了让他收货这样全网嘲的结局的。
他正想给《无限逃脱》的导演打电话质问，却先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周泓玉：“……”
不、不敢接。
周泓玉表现稀巴烂。
这倒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粉丝都不得不承认的情商低——单纯低也就算了，倒也能做个心直口快、坦率又耿直的人设。但他偏偏啥时候都喜欢半瓶水乱晃荡，试图向别人展示“我很懂”、“我很温柔”这类心思，只可惜以失败告终。
而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沈燃青陆原野这一组。
这档节目能够迅速完成，甚至逼得导演不得不加个新副本拖延时间，十里面有九都是因为沈燃青一个人。
然后他的队友又是什么样子？
情商低的伪装绿茶周泓玉，绿茶杀手直男秦上。
哦。还有个陆原野。
看了这期节目的人都知道陆原野有多烦人了。
这人吧，虽说长着一张俊美到难以指摘的脸，平时瞧着也凶戾，但一撞上沈燃青，就好像总有点故意为之的挑衅，以惹他生气为最终目标地东一句西一句，一点不懂一点不清楚就缠着他要追问到天荒地老。
大家扪心自问，如果摊上这样情况的人是自己，早就暴躁到摔桌子了。
——但所幸陆原野万般不好，都还有一点好。
嘴上不依不饶的样子，一旦看到沈燃青无动于衷，还是会委屈巴巴地让步。
粉丝简直要尖叫鸡了。
【这谁受得了！！】
【反正我不行！万人血书跪求结婚】
【呜呜呜，这不谈恋爱很难收场啊！】
【在谈了在谈了呜呜，沈哥都去首都大找弟弟了！！！】
粉丝：尖叫鸡.jpg
而与激情难耐的他们不同，沈燃青：“……”
时隔这么久，他总算是知道当时结束后导演看过来的奇怪神情是因为什么了。
王姨喝水的动作也是骤然一停。
她呆呆地看看电视屏幕中的沈燃青，又回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沈燃青：：“……”
沈燃青不语。
王姨不知道沈燃青尴不尴尬，总之自己是很尴尬。
论看到俩孩子上节目装作不认识，有时候靠到一起动作还奇奇怪怪是什么样的感觉。
王姨眼神复杂：“没关系，我不介意。”
沈燃青：“……不介意什么？”
“小陆他啊，人不错的。”王姨放下水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小你俩就一起。我呢，虽说只是个保姆，但确实是看着你俩长大的，把你俩视为我自己的孩子。知根知底，是可以信任的。”
看着她的满脸感慨，不时摇摇头，沈燃青幕难得茫然。
他看看电视屏幕。
有问题吗？
陆原野笑眯眯挑衅他，嘴里一口一个好哥哥，沈燃青眉心微蹙，冷漠以待。
没有问题吧。
“没关系，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王姨表示理解。
沈燃青很想说他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但是——
好像，所有人都误会了什么。
铃声响起，下课。
陆原野单肩背着书包从三教走出来，朋友正低头看综艺，他拍着球疑惑，“不去打球吗？”
朋友：“在看你叫好哥哥呢。”
陆原野：“……”
他猛地顿住。
篮球跃起却得不到受力点，在地上跳动几下，滚到脚边。
陆原野都快要忘记这回事儿了。在他印象中，所有综艺在好久以前就被人撞到拍摄，却要好久好久以后才会播出。
《无限逃脱》居然这么快就播出了。
他捂着后颈转了转脖子，看看地上无人关注的篮球，从背包里拿出网兜把篮球装好，然后拿出手机看。
率先看到的却不是微博，而是好友们的疯狂艾特。手机一亮屏，红点消息就积累起来弹窗好多次。
陆原野扬起眉毛，随便点了一个进去看，发现是朋友晒出他和沈燃青的同框截图。
底下的共同好友正在疯狂哈哈哈。
【不愧是陆原野！叫这个名字不是没有理由的！！属实太合理了】
【雀实，哥你好野哦】
【笑死我了】
【噫~~好配哦，嘿嘿】
陆原野点出去，进到自己朋友圈里划拉两下。
全是截图，各种角度360度，十分完美地记录了他和沈燃青相处的每一刻，发的文案也都不一样。
【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老同学……】
【好哥哥……陆原野原来也会叫哥哥！！是我不配了qaq】
【看他老念叨影帝，我就说是粉丝他还死不承认！】
他忍不住提了下嘴角，挑了一整页截了图，发去给沈燃青看。
沈燃青：？
陆原野慢悠悠打字，“节目播了，哥哥看了吗？”
沈燃青不回。
陆原野锲而不舍地连发句号。
沈燃青：【……】
陆原野都已经想象到他被烦到不得不回的样子了。
像沈燃青这样多少带点强迫症的人，放着手机消息叮叮咚咚而置之不理绝对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陆原野翘起嘴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经敲字发了出去，【好像他们都觉得咱们还挺配】
过了会儿，沈燃青：【你觉得呢？】
陆原野手指顿了顿，似乎都可以想象到屏幕那边的沈燃青的表情了。
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下巴，乌发垂落散落眉眼，带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淡。
也许脸上是带点哂笑的。因为沈燃青向来不喜欢他，一定会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想到这个可能正在发生的臆测，他觉得心脏像是被攥了一下。
酥麻的，说不上疼痛还是难耐的电流从尾椎骨一路上窜，几乎要麻痹住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神经。半晌，陆原野垂着深灰的眼，想了想，想了又想，不知道该回什么。
朋友汪霁月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他一眼，一不留神瞥到他的聊天记录。
他诧异地瞪起眼睛道，“你不会真喜欢沈学长吧？？”
陆原野迅速把手机按息屏，扭头瞥他，如尖刀一般的眼睛带着不耐，“为什么看别人手机？”
汪霁月双手合十，麻溜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就只扫了一眼！”
但是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一页，一眼带过就能看个差不多。
陆原野剑眉紧皱着。
汪霁月看看他，道，“你啊，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藏脸色。”
陆原野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滞，随后更深地蹙起来。
汪霁月和他可是初中开始的朋友，和那些看他脸色不好就退避三舍的人不同，他仗着交情总是可以大胆一点的。
“你刚刚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
陆原野忍不住抬眸看他。
汪霁月抱住自己的肩膀，期期艾艾，“哎，苦恼，纠结，烦躁！”
这个开场白成功让路上赶着上学或赶着下课的人停滞脚步。
汪霁月像软体虫一样扭来扭去，“这问题我到底要怎么回答才不招人讨厌？可恶啊，我是不是不该问出那个问题！！——嗯，就酱紫。”
陆原野嘴角一抽，当场别过头，不想和这个表情姿势夸张到路过的人都要扭头看一眼的人继续说话了。
“干嘛？这表情怎么这么看不起我？”汪霁月表演完，抱着胳膊，“你是不是被我戳中痛处了啊。”
陆原野：“有点。”
汪霁月：“可以，不错，算你坦诚。”
陆原野勾着嘴角笑了下。
“那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这个问题再次直扑面门，陆原野想脱口而出的话却在喉咙被阻塞。
汪霁月撇着嘴，倒也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之上牵扯——反正陆原野什么都已经写在脸上了。他意有所指，“我说呢，咱学校离那地方那么远，你跑过去干啥。”
“那不是绯闻缠身吗？”陆原野低着嗓音，“我去看看。”
“一个绯闻都能叫缠身了？绝绝子，那你让绯闻天王怎么活。绯闻都要把他包成木乃伊了吧。”
陆原野抓了抓头发，帅气又凶肆的一张脸看着很是郁闷又不爽。
“喏，现在就知道了。”汪霁月扬了扬手机，“哎，认识你的人现在全都知道你两面派对着沈燃青叫哥哥了，你会不会社死啊？”
陆原野：“……这个问题，很难讲的。”
一方面，陆原野确实是个又野又蛮横的人，简单来说，好多事情上他都是不要脸的。可另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确是有些尴尬。
陆原野对自己认知还是十分清晰。
他属实莽撞，做事情全凭直觉从不爱考虑后果。当时他一看微博，说是脑壳直接短路也不为过。
【速报，沈哥要和绯闻对象上综艺啦！】就是这条。
随后他几乎没有留给自己多少思考的时间，立马决定也要去。
绯闻对象这四个大字几乎要在他嘴巴里被念碎了。
沈燃青大学中途被导演系的朋友拉去演戏，从此进入娱乐圈，以实力与低调闻名。想和他传什么绯闻，找都找不到人，怎么拍到绯闻照片？
——周泓玉，是第一个。
最让陆原野觉得焦虑的是，谁也不知道这绯闻是不是沈燃青默许后的结果。
他整个人都被一条不知真假的话左右情绪，一宿刷着周泓玉的照片、周泓玉的微博，大半夜的要不是顾忌室友，差点就怒而锤墙。
能力没多少，黑料一大堆。
他哥可是影帝！！
这人也配？！！
虽然是这么想着的！
但是，看到周泓玉和沈燃青的合照、他和沈燃青的绯闻，陆原野总是尤其不爽。
嫉妒的野火就在心的旷野燃烧，把他不敢诉诸于口的情绪烧成一堆无用的灰烬。风一吹，都没人记得了。
汪霁月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这都不社死啊！算你牛。”
汪霁月轻微社恐。
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该怎么办？
大概会直接移民火星吧，他想。太可怕了。
陆原野低头看看手机。
和沈燃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沈燃青发来的那句“你觉得呢？”
陆原野觉得这条消息孤零零的，他动动手指，回复，【多好啊，有毛病吗！！没毛病！】
点开表情包，陆原野看看自己常发的各类游戏的表情包，想想沈燃青不懂。他琢磨琢磨，手指一转，发出去一个可可爱爱的猫咪。
也许是他之前没回，等了许久，沈燃青也没有再回他的消息。
陆原野坐在花坛上，支着下巴放空。
现在换成他的消息孤零零地在那里停留。陆原野甚至不知道沈燃青有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汪霁月看他安静得不同寻常，自己也不习惯，忍不住带着问号扭头，“在想什么？”
明明在发消息之前他还是又得意又开心的样子，多没多一会儿，好像就被什么东西摧折了一样没精打采。
陆原野舌尖忍不住顶了顶牙齿，眼眸一眯，“要是微信也有个已读功能就好了。”
汪霁月一乐：“那不是海王的地狱啊？”
陆原野以拳抵唇笑出声，随后又叹气。
搞得汪霁月那是个莫名其妙啊。
他们帅哥都这么情绪多变的吗？
陆原野从聊天页面退出去，又回去刷自己的朋友圈。
如果有已读这个功能，这样他就知道，沈燃青是看到了但懒得回，还是根本不会看。
他站在山谷等回音，等不到。可他多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做不到让沈燃青喜欢。陆原野自认自己是个任性妄为什么也不顾的人，如果别的人对他不搭不理，以他的身家容貌能力，巴结他的人有的是，他根本都不会在乎。
但是如果对象换成了沈燃青，比起无奈，可能更多是无力。
看到新的、有危机的人出现在沈燃青的身边，他除了和其他网友一样围观外，连一个吃醋的身份也没有。
除了阴差阳错一起长大，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只能尽力引起他的关注，用一切可恶的、不理智的办法，像是幼稚的小孩一样，试图通过扯女孩辫子、惹人发怒的办法博得注意。
他想看到一视同仁的沈燃青对他不一样。但是，办法只有让他生气。
这很恶劣，也很狼狈。
陆原野没有回复，沈燃青也就放下手机。
老实说，他不理解陆原野。
看着电视综艺的播放，他容色淡淡，还抽出空闲想了下，《无限逃脱》前陆原野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
王姨还在边看边感慨，“哎呀，之前还以为你俩好不了了呢。看看，一口一个哥哥，多亲热啊，你也不回应下人家。”
回应？沈燃青不解：“嗯？”
王姨：“叫小陆弟弟啊！你小时候不就这么喊的？”
沈燃青：“……”
王姨带着疑惑腔调的这句话冲击力太强，沈燃青怔松一阵子，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
小陆弟弟？？？
一向性格平静心情没什么起伏的沈燃青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好多个问号。
王姨诧异，“忘啦？”
沈燃青诚实，“忘了。”
“你们年轻人啊，没记性。”
这一期节目已经播完，王姨点了重播，竟然还想再看一遍。她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门铃被按响的声音。
王姨起身去看看，“谁啊？”
一开门，王姨抬起头，就看到以为一个穿着中山装、精神十分矍铄的瘦削老人推门迈步走进来，眼眸一扫，声音如雷电般醒耳洪亮，他说：“我们阿青呢？”
王姨：“叔来了？进来坐。”
沈燃青在隔着好远的屋里都听到了外祖父的声音，从后院绕出来，对老年人点点头：“姥爷。”
梅川点点头，迈步走进来，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的样子，“不错，又拿了什么奖？”
他头发都花白了，但无论语调还是表情，都还这十分有劲儿。
沈燃青眉眼温和地笑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奖项。”
沈燃青很尊敬他。
母亲早逝之后，祖母得知消息悲痛欲绝，也过去了。偌大梅家，就只剩下外祖父梅川一个人守着梅家的老宅。当初要论资产，是沈燃青的母亲下嫁，她离世之后，梅川就把沈燃青视为继承家产的独子，格外爱护。沈燃青从小到大经历不少事情，梅川都在默默帮助。虽说是亲人，但是这份帮助，沈燃青也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间沈燃青谦虚内敛，王姨补充：“最佳男主角奖呢，是影帝了！”
梅川不解，“什么是影帝？”
王姨被他问倒了，看看沈燃青求助，“不知道。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意思？”
沈燃青道，“不算，只能算能者之一。”
他谦逊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并不算顶顶厉害，但谦虚之余也并不贬低自己。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影帝，他所拿到的影帝奖项更是十分权威，态度十分肯定。
梅川哈哈大笑，加大力的拍着沈燃青的肩膀，声如洪钟直灌耳膜，叫沈燃青这个惯来喜欢清静的人有些难耐。他脸上带着笑，把梅川引入里厅让他坐下，王姨端来茶水。
梅川饮一口，大为赞赏，“不错，小王这手艺，比起上次可是精湛不少了！”
王姨对他一笑，“还是叔会夸啊。”
简单寒暄一下，她也不逗留。作为一个从业几十年的专职保姆，她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习惯。沈燃青尚未接管公司，梅川还在职忙碌各种事宜，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所宅子，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于是她也用不着人提醒，和沈燃青颔首示意，很是自觉地离开里厅上了楼。
里厅只留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一个发丝如乌木的年轻人对坐。
岁月就仿佛在他们两个的躯体中间流动。
梅川品了会儿茶，说，“小王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人，果然是不错啊。”
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缅怀。
与沈燃青七八岁丧母记忆不清不同。梅川是父亲，他实打实养了女儿二十多年，然而掌上明珠一朝嫁人就被磋磨离世，心里的怨怒别说十几年，但凡他活着就不会遗忘。
沈燃青识趣地不在他的回忆中插嘴。
过了一会儿，梅川回过神来，把茶杯放下，嗑在桌面发出“笃”的一声响。
沈燃青等待着。
“你是我外孙，我也懒得和你寒暄。”沈燃青面孔与他的爱女相似，尤其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语调温和了些，随后想起沈知彦，压抑住怒气，“沈知彦那狗娘养的废物迟早坐牢，他这次搞的窟窿别想填了！所有资料我这边已经都收集好了，你多看着点，别让他和他的情人跑了。”
沈燃青道好。
梅川却仍旧放不下心。“阿青，纵使他是你的亲爹，也不能心软。”他枯瘦的手用力敲了敲胸腔，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你这颗心要是软下去，最后被摧毁的就不是沈知彦——是你了。”
不能心软。
不能心软。
不能心软。
这句话，梅川自他小念到大，沈燃青早就铭刻于心，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你要是不知道，你妈的冤谁来申？你妈的苦谁来诉。阿青啊，你外祖父我我都已经半截入土了，临死前能把那狗娘养的渣滓送进牢里，就算是了了这后半辈子的执念。”
他眯起眼，深邃的眼眶，眼球却微微凸起。梅川实在太瘦了，骨瘦嶙峋得真像一颗梅树，“他们的后半生，我“照顾”不了了——还得靠你。”
沈燃青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沈知彦那个人渣，”梅川哈哈大笑，他声音还是很大，洪钟一样震在心里，“直接在牢里死去，就是我最满意的结局！”
沈燃青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梅川人很好，这毋庸置疑。他是好老板，好爸爸，好丈夫，好外公，但得知沈知彦的恶劣行径间接害死女儿妻子，就像疯魔般再也走不出来。
这种执念的了结，要么是梅川离世，要么是沈知彦离世。
沈燃青正缓下心情安抚梅川，就听到：
“叮咚——”
门铃又响了。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是谁，和梅川说了一声之后就起身开门。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沈燃青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在喝茶平复自己过激心情的梅川。
梅川敏锐地留意到他的视线，“阿青，是谁啊？”
他只要脱离那种状态，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的、和蔼的老人一样，除了形如槁木般，也是很温柔的。
沈燃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沈知彦被隔在门外，并没有听到梅川的声音。他见沈燃青迟迟不肯开门，急忙道，“阿青，让我进去，我有事情和你谈，阿青！”
沈燃青当然知道。
没有事情，沈知彦绝不会登门拜访。想想距离上次沈知彦来求助，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沈燃青黝黑的眼眸如深邃的潭水，平静而内敛地看着他。
沈知彦急了，“阿青！我是你的父亲，你不能不管我——”
梅川对“父亲”这字眼异常敏感。
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丧女的父亲，一个丧女还无法走出的父亲。
不需要沈燃青说是谁，他已经意识到了。梅川顿时眯起眼睛，捂着胸口很是艰难地喘着粗气。他站起身，朝着旁边张望，拿起一根铁棍子，在手里掂量掂量，疾步如飞地朝门口走来。
沈燃青开门，把几乎是以绝望、哀求，与上次不同，完全抛开自己最后一点自尊的沈知彦让进门里。
沈知彦欣喜若狂，“我知道，我就知道，儿子，阿青，你是我最好的儿子！”
沈默一事无成。
他在心中恶毒地咒骂，沈默，二十几岁还要靠他来养，怎么比得上这个早早独立，在娱乐圈赚得盆满钵满的儿子沈燃青呢。
他拍着沈燃青的肩膀，松了口气，又很是欣慰。
“放心，阿青，爸爸度过这次危机，再也不让你在外面一个人打拼了。沈家是你的，等我老了、死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几乎是冲过来的梅川。
梅川苍老但高瘦，手臂与额头青筋暴起，手里拎着长长的铁棍。
梅川死死盯着他，如同要飞起般疾步跑来。沈知彦不知道一个老人怎会有如此的力量，不住地往后退，惊恐的眼神看着梅川有些干瘪的嘴角泄出一个笑。
“你确实该死了。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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